“我不想听!”
阿骏从没见过他生这么大气,还以为白鲢不会发火呢。
“你俩不是发小吗,他把你怎么了?”
空气突然安静,白鲢把脸转向另一边的窗口,静静看着窗外的雨,目光迷离。
“这段时间他一直问我到底是为什么同他疏远,是不是因为王五爷,还是因为他的人伤害了你,抑或是天府门庭……其实都不是。”
他闭了闭眼,思绪逆着时光,飘回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雷雨夜。
闲趣心怡墙上挂着的地图终于插满了整整一百面小旗子,为了庆祝,十六岁他和十五岁王玄锡把大哥朋友送的洋酒偷了两瓶,不小心被阿嫂撞见了,也没挨骂,甚至还得到了一包北平口味的五香胡豆。
俩人望着雨景喝酒,说着关于十洲的各种奇谈,有些经过验证了的,有些还等待着他们去追寻。
“我们在那时许下约定,取十洲仙药,惠及华夏苍生。十二年过去了,我仍矢志不移。”
白鲢低低叹息,过了很久,忽然发觉身后没有了声音。
“阿骏,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骏把头垂的极低,若不是有颈椎病,那就是脖子被折断了,白鲢伸手想要去帮他托一托下巴,却忽然被抓住胳膊。
“然后怎样?”
白鲢缓缓收回手,抿着嘴发了一会儿呆,才接着开口。
“那之后,他父亲忽然去世,他很久没有再来找我。我去找他,听说他去了英吉利,再见到面是两年后。之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提起过十洲。直到我六年前离家,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胡乱走着,一直走到了锦江边……”
阿骏抬起头,目光深深,半点嬉笑也没有,无比的正经。
“你是想自裁谢罪吗?”
“不会。”白鲢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走在这天地间。”
“当时,他给过你一些建议的。”
白鲢有些觉得奇怪,阿骏怎会知道这些?但随即想到当年,他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我只记得他把切玉刀送给了我,他说:祝我生日快乐。”
阿骏没说话。
白鲢也说不下去了。
白氏当家人出殡的那天,全族悲恸,不仅是因为失去了领袖,还有兄弟阋墙、骨肉相残,那罪魁祸首居然只是随便发个誓,就与家族断绝了关系,不用付出一点代价!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人人哀叹天理不公,怨胡元霜妇人之仁,恨白时雨残酷无情。
所有人都用最恶毒的言语痛骂他,所有人都希望那个头骨碎裂、浑身是血被抬回来的人是他。
所有人都巴不得他立刻马上去死!
可是,只有王玄锡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我感谢上苍赐给我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兄弟,我感激他对我不离不弃,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是我没想到,他做这些就是为了要我的感激。他的兄弟,应按照他的想法,与他联手共创事业。仅仅做一个隐居在舍身崖下的白鲢,是不能让他满意的。”
白鲢扭过头,用袖子压住眼皮,许久说不出话来。
“二十余年的情分,在你眼里就是如此?”阿骏霍然起身:“舍身崖下的白鲢,他真的甘心,真的开心,对自己又真的满意吗?你不想听王玄锡的安排,反倒要王玄锡听你的,可是你的选择已经不可能了。究竟是王玄锡对你报以过分的期望,还是你不肯面对现实?”
白鲢犹自沉浸在悲伤中,缓不过神来。
“是我不肯面对现实。”
“你既明白,为何不回头呢?”
“我不要回头!”
阿骏死死盯着他,盯了半天没有答话,他一把扬起了手!
可是白鲢压在眼皮的袖子上,有湿痕洇出来。
阿骏扬起的手无力放下,气愤转身,即刻就想走,却突然止住脚步。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再呼吸,扬起半边唇角,露出了个一点也不好看的笑。
“既然如此,这成都府于你而言当真是伤心地了,何不远走高飞?”
白鲢一愣,忽然转身。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走啊?”
“为何不可?”阿骏潇洒转身,背着手走向床边,坐下来,笑意盈盈的,带着希望与鼓励的看着他。
“你刚才还说要去巫山,我同你一起啊。之后你还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就当做是见识广阔天地,你可要给我这个机会啊。”
白鲢愣愣的看着他,眼神茫然,许久才点了点头。
“可是,玄锡破坏了天府门庭……”
阿骏气恼,恶狠狠道:“他是为了和他五叔作对,与你无关!”
“益之他生来便有使命在身,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阿骏的手放下,压在白鲢的胳膊上,用了几分力气,一时间很想说什么,却怔忡起来。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干涩。
“你真的这样想?”
“少年相识,一生挚友,无论何时何事,永不改变。”
阿骏忽然撤手,转过了身。
空气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白鲢心绪平复,问他知不知道白家近况。
“你放宽心好了,纠缠了许久的杂事有了好的发展,新雁也回了成都。”
白鲢有片刻的失神:“那很好啊,一家团圆。”
“少了一个你,怎么能是一家团圆呢?是你不放过自己,其实胡元霜并不记恨你。”
“那么,白玉珹的事情……”
阿骏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
“既然你不想回家,这些事情劝你不要问了。”
白鲢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跑。
阿骏睡梦中惊醒,刚想去擦口水,忽然见白鲢风一样的要跑,那还得了!赶紧抓住!
可是,他伸手去拉,只拉住他的胳膊,白鲢冲劲儿过大,愣是被他扯得衣襟大敞,只留袖子从阿骏手心里滑过,再追,人已经到了楼下,冲进了雨幕中。
一道闪电滑过天空,刺得阿骏眼睛一花,再睁开,白鲢已经跑远了,只剩街角昏黄的路灯光影里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
大雨的天儿,这二傻子不要命了?
“你给我回来!你去哪儿啊?”
阿骏恨得直跺脚,刚才还好好的,这个傻缺心怎么突然犯神经了?难道我刚才睡相很恐怖,把他吓着了?
来不及多想,看着白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他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把自己抽清醒,拔步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