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王玄锡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受此奇耻大辱,如果不能手刃对方,自己活着也无意趣。
他主动从画满符咒的水缸中走出来,挥剑切手,将血手印抹在符咒之上。
水缸凭空崩裂。
白鲢抢过他的手,面有斥责。
王玄锡头脑一醒。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无事,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从容的向着左手翻开的伤口吹了口气,右手凌空拂过,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白鲢的半条裤腿都被缸里的水打湿,这才想到什么似的跳脚质问。
“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咹?元择宜呢?她人呢?是不是你把她困在了流洲?你怎么能……”
王玄锡平静的看着他。
“你又怎么能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又如何不站在我这一边?”
白鲢哑口无言。
王玄锡一把推开他,一间间房门踹开,力道之大,白鲢拉都拉不住。
“你做什么?”
“不需要你管!”
王玄锡身形一滞,余光扫到后院随地丢弃的腌萝卜,目光一亮。
就是这儿!
果然,腌菜缸被腾了出来,换上清水,画满符咒,缸中水顾自旋转,小小漩涡通往流洲。
他一脚把腌菜缸踹翻。
不用想也知道是白玉珹做的,这点小伎俩,还用不着自己浪费鲜血。
白鲢脸色苍白,身形摇了摇。
“赶尽杀绝,你又是为了什么?”
王玄锡嘴角抿了抿,似乎是在下决心。
“你当真不知?”
白鲢无言。
他知道,相交二十余载,王玄锡的为人他怎么能不知道?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王玄锡绝对不是恶人。
但是更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手段绝不光明。
“你想要封闭十洲,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更何况有更多的人在极力阻挠。”
“比如你吗?”
王玄锡缓缓回头,目光中带着疲惫的笑意。
“世人有世人的命运,生老病死本该就是天道循环、自然法则。你一定要逆天而为,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你不会的,也不必这么做。”
白鲢同样带着笑,锲而不舍的、执着到顽固的笑。
“生老病死或许是自然法则,但吾辈的存在就是让人不必枉受病痛之害。死亡的确是所有人的归宿,但我希望,在人们活着的时候,是有尊严的,而不必缠绵病榻、苟延残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来拥有共同理想的二人岔开了路途。王玄锡有一百种说辞来告诉白鲢,医药度人并非只有取十洲宝藏一条路。但他同样深深的清楚,身为疲门传人,即使他死,他也愿意用他自己的方式救度世人。
即使,他也支持王玄锡的选择,但王玄锡永远也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
“你当真要如此?你可知道,一旦开启十洲之门,所有的人都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世外之地将变成酆都地狱,取得灵药的代价将是尸横遍野,值得吗?”
白鲢张了张口,王玄锡抬手打断。
“不要说身为疲门中人,与世间顶级灵药死在一起是至高荣誉,是最终理想。我知道,你们疲门的很多前辈在踏遍山河寻药的时候都会为自己寻一个奇药之畔的埋骨之地。你如果是这样想,我可以送你一个人去。”
“十洲的秘密如果被世人勘破,在普惠世人之前,恐怕已经天下大乱了吧?我无力承担这样的后果,也不必引起此等乱局,就让这秘密永远的存在于世外之地,这是我的选择。”
他说完这么一大通,白鲢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负手望天。
王玄锡听见他飘飘忽忽的声音,如同在云端。
“十洲,已经不是秘密了。”
王玄锡一哽。
“王家术法传人不止你一个。况且玄门正宗绝非你一家,你怎么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别人可以找到通往十洲的路径?“
白鲢抬脚欲走,稍停了停。
“还记得五色灵芝吗?”
王玄锡瞪大了眼睛。
随着凤麟洲的门户-天府之门的毁灭,十洲的通道并没有关闭,反之,世间多了很多本不存在的东西。
巫山善兮井底的五色灵芝只是其中之一。
他的身体无力的晃了晃,倚着门框方能站稳。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白鲢的真正用意。
自己这位二十余年交情的老朋友,或许曾执着于开掘十洲灵药,随着天府之门的毁灭,他曾有过深深的绝望。
他颓废,他自弃,他拒绝这个世界任何的善意。
最终,他走了出来。
或许他仍然没有放弃最初的理想,但他此刻想做的,是将十洲恢复原状,将从十洲逃逸而出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送回原位。
“你怎么能做得完呢?”
白鲢的身影已经远去,但给出了有力的回应,声音悠长,回荡在夜风中。
“用我一生!”
一个月后,冷寂了许久的成都浣花溪白公馆再度门户大开,傍晚时分,访客陆续到达,宴会厅开席,胡元霜端坐主位,面带微笑。
她已经是最终的胜利者了。
在她的下首,元择宜和白玉珹比肩而坐,偶尔低语交谈,看上去很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