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阇那迦，你知晓哪里有叫阇那迦的女子么？”
“不，我并不知道，或者说，这并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少年抬起头，说：“我只知道，天要亮了，羊儿要吃草，孔雀的翎羽需要梳洗，而我们需要努力地填饱肚子。”
交谈在笑声中结束，旃陀罗笈多睁开眼，缓缓落下合十的双手。考底利耶让他记住，他们还会见面的。他在这若隐若现的期待中惶惶不安，既害怕见到他产生不该有的旖念，却更害怕不能再见到他。
毕竟考底利耶是世界上第一个对他微笑的婆罗门，这是无以伦比的恩赐。他为此感谢梵天，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少年的心中时常困惑，我是为什么而被梵天创造出来的呢？周围的朋友们，虽然都是奴隶，但他们却有父母。可旃陀罗却是个可悲的孤儿，但正因为他从来孑然一人，为了生存下来，他也练就了一副别人都没有的强健体魄。
他有常人没有的勇气，并且足智多谋，他不仅可以孤身与公羊决斗，还会吟唱从祭祀里传来的《薄伽梵歌》，尽管他不识字，可仅凭听上几回，他就能将诗句牢记在心。朋友们夸赞他，拥护他，他感到开心的同时，也倍觉忧伤。
因为他无论有多么勇猛，有多么聪慧，他始终是一名奴隶。他被奴隶主安排饲养孔雀，就如他祖上所传承的一样。摩由罗——孔雀，在被考底利耶评价为“美丽的鸟儿”之前，他一直觉得“孔雀”对他来说是无形的束缚。正是因为这个名字，他每日清晨要去清理孔雀园里的粪便，将食物呈到鸟喙面前，要去为那些沉默的巨鸟梳洗翎羽，时不时还要忍受它们突然发动的攻击。
一只发情的公孔雀曾经将一名奴隶的眼睛啄瞎，旃陀罗经常回忆起被啄瞎的奴隶从园里捂住眼睛跑出来在奴隶主面前求情的模样，他竟恳求奴隶主不要舍弃他，因为在摩揭陀，被舍弃的首陀罗的下场，不是流浪就是死亡。
旃陀罗揩拭额头的汗水，这时一只孔雀突然张开双翼扑向他。他伸出手，抓住孔雀的脖子往旁边一扔，顿时鸟儿发出急促而愤怒的鸣叫，旃陀罗也怒吼一声，叫这性情暴躁的鸟儿安分下来。扑腾之间，一片翎羽落下，旃陀罗捡起时，不禁回忆起考底利耶长至腰间的发结。
他是多么有智慧，旃陀罗从未看到过婆罗门有如此之长的发结，他想，这孔雀流光溢彩的羽毛若是能插在那漆黑的发结上，定会让他美若天仙。可是，旃陀罗自我哂笑，婆罗门才不会佩戴低贱的奴隶所触碰过的东西。
他站在孔雀园里黯然神伤，考底利耶却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园外，身裹白纱，站在芭蕉树的绿荫下。
“旃陀罗。”考底利耶唤他，“你在看什么？”
旃陀罗从出神中惊醒，连忙将手背在身后，藏住孔雀羽毛。
“我，我什么都没看……”他支吾道，连忙跪下。孔雀从他身边招摇而过，拖着长尾朝考底利耶走去，好奇的眼珠转动，头上的羽冠发出轻簌。
“说谎。”考底利耶看了一眼朝自己走来孔雀，露出玩味的笑意，决心逗弄少年一番，说：“你手上藏着东西，是什么宝贝？还怕我抢了不成？”
旃陀罗脸颊发烫，连忙解释道：“这只是一片孔雀羽毛，夫子，不算什么宝贝。”
他连忙呈到考底利耶面前，双手举起，还不忘用脚踹了一下这只围在考底利耶身边的孔雀，提前把它轰走，免得它突然发怒伤到考底利耶。
考底利耶打量旃陀罗手中的五彩羽毛，含笑问：“那你为何遮掩？莫非这羽毛暗藏玄机？”
旃陀罗最担心的问题被毫不留情地问出，他抬头望了一眼考底利耶，却在触碰他笑盈盈的目光的瞬间赶紧低头，脸颊烧红如晚霞。他知道没有任何谎言可以瞒过这位婆罗门的第一智者，欺瞒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因为我想这羽毛一定与您乌黑的发结很相配，不——夫子，我是说，我只是这样想过，可我知道这卑贱的羽毛配不上您。”
考底利耶现出些许惊讶神色，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不禁莞尔，他伸出手时，腕上的金玉手镯发出轻灵之音，让旃陀罗好奇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