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底利耶垂下眼帘,端详旃陀罗胳膊上的伤口,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一只玉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药粉辛辣,旃陀罗浑身发抖,却咬牙忍住刺痛。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勇敢和坚毅是很美好的品质,然而光有这两样却还不够,你需要智慧。”考底利耶用手帕绑住旃陀罗的手臂,怜爱地微笑,问:“你多大了?”
“徒儿刚满15岁。”
“15岁,好,很好的年纪。今日为师便开始教你识字,以后你还得学会书写,更重要的是,你得在书中习得思想与精义,体会到‘梵’。”
“我知道,‘梵’是知识,您昨日教导过。”
“没错。”考底利耶赞赏地点头,笑道:“知识即‘梵’,你即‘那’,我即‘梵’。这是《吠陀》的三大圣句,也是全部智慧的总结。”
看到旃陀罗露出不解的神情,考底利耶继续说:“这里的‘梵’,指的是在整个宇宙以及宇宙内所有个体生灵之后并且超越它们的至上实在。而为师也将在以后教导你怎么去寻求你的‘阿特曼’,阿特曼不被创造,也不被毁灭。它能从一种形态转变为另一种形态,驻留在身体中,但阿特曼不是这身体。痛苦、愉悦、欲望、贪婪、愤怒、贪欲和渴望仅限于身体——它们和身体一道与生俱来,并且也因此与身体一起消逝。而阿特曼超越身体,将引领你步入灵魂不灭的轮回之路。”
旃陀罗为这言语惶惑不已,漆黑的眼眸中考底利耶散发智慧的微光,他感受到自己如微尘般的渺小,不禁低下了头。考底利耶见状捧起了他的脸,端详那充满力量和真诚的年轻面庞,旃陀罗的头发与眼睫浓密且黑,就像石墨,眼白干净澄澈,毫无疲倦的血丝。他的鼻梁犹如鹰隼的喙,高挺坚毅,微张的嘴唇线条优美,莹润可爱,充满朝气。
考底利耶拨开他额前的发,俯身凑近说:“在为师面前,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考底利耶选择的人,是毗湿奴让我选择了你。”
“是,老师。”旃陀罗露出感激的笑容,傻乎乎地应下来。
“那么请坐,旃陀罗,拿起你脚边的树枝。”考底利耶示意旃陀罗坐起来,少年拿起树枝,开始在树下的沙地学习写字。考底利耶写上一笔,他就跟上一笔,考底利耶念出一声,他就重复一声。
午后的热浪被榕树隔绝在外,婆罗门的青年智者与首陀罗的少年奴隶,奇迹般地在此处相会,不顾过路人惊讶的眼光,专心致志地教导与学习,直到夕阳西斜,月上梢头。
驭严一言
仅仅一个下午,考底利耶就再次确信旃陀罗就是自己要寻之人,他天资聪慧,有勇有谋,热忱善良,让考底利耶不禁回忆起当日他遭受完羞辱后在这树下所得到的启示。或许就如预言所说,这孩子真能成就一份大业,统一恒河流域,让百姓们远离这难陀王朝之下的无理苛政。
而他考底利耶,将作为他的导师和引路人,永伴其左右,实践他酝酿多年的治国理念。想到此处,考底利耶年轻的心也不禁生出喜悦,当他伸出手抚摸垂头写字的旃陀罗粗硬的黑发时,旃陀罗猛地抬起头来,定睛望住了他。那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带上一丝天真可爱的懵懂。
“累吗?”考底利耶问。
“不累,一点都不累。”
“你很勤奋。”考底利耶赞赏地点头,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
“老师,昨日您教我的那首诗是何意义呢?”旃陀罗问,心想还要回去给主人一个交代。考底利耶猜到其缘由,于是款款讲道:“有即是无,无即使有,有和无相对而存在。就如这永不停止奔腾的河水一样,有和无也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变化。比如说,在我们相遇之间,我们之间‘无’关联,而我们此刻,却是‘有’关联。无变成了有,这是粗略的讲法。若是更加详细地解释,生与死,黑夜与白昼,都在其对立统一的‘有无’之间转化……”
考底利耶侃侃而谈,旃陀罗却听得迷迷糊糊,只记住了他和考底利耶那从无到有的关系。仰望着老师,少年人的心揪了起来,竟忘记了森严的尊卑之别,慌忙握住了考底利耶的手。
“若是变化的,那我们的关系还会从‘有’变成‘无’吗?”
旃陀罗急得快哭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考底利耶微微一愣,露出从容而又宠爱的笑容。
“变化是万物存在的基础,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师生关系的确会消失,但我相信,当这一段关系‘无’的时候,另一段关系则会产生,那么新的‘有’就会存在。”
“新的关系?”旃陀罗睁大了眼睛,他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和考底利耶有什么别的关系。不过这说明他可以追随在考底利耶的左右了,只要是如此,旃陀罗就心满意足。
当晚,向吠舍主人稀里糊涂解释了诗句的含义后,旃陀罗躺在他的窝棚里,从稻草屋顶上望向隐约的夜空,闪烁的星辰下一秒不见,而又在别处亮起。他细细思量考底利耶的话语,不知不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这真是罪过。”旃陀罗在自己伤口上狠狠捏了一把,用疼痛来惩罚自己不该有的妄念。但当疼痛消弭,他渐入梦境之时,考底利耶的面孔又浮现在幻象的迷雾中,只见他他含笑半躺在一方平滑的大理石上,旖旎的身姿如含苞待放的露水百合。
而旃陀罗在迷茫中僭越地上前,轻轻捧住了考底利耶女子般俏丽的脸,竟胆大包天地吻上了他那浸染花汁的嫣红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