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考底利耶要求旃陀罗每日都来榕树下寻他,可旃陀罗望向脚上的铁链,犹疑地说:“恐怕我的主人不会答应。”
“不。”考底利耶说:“他会答应的,因为你是要来向我考底利耶学习,他会答应的。”
旃陀罗向考底利耶告别后,回到自己的奴隶窝棚,在那里他的吠舍主人已经对他的擅自离开而勃然大怒,扬起皮鞭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在看到旃陀罗满腹心事地出现在面前时,吠舍的两撇胡子在怒火中震颤不已。
“该死的旃陀罗,你竟然背弃你的孔雀!”
鞭子打在旃陀罗的手臂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淌,他看到他的小伙伴儿们都惊恐的发出低呼,就连孔雀园里的孔雀都吱呀了一声,扇起了翅膀。
“我没有背弃孔雀,主人,我是去学习。”
“学习?”吠舍气得目眦欲裂,显然这个词语更不应该从旃陀罗这样卑贱的首陀罗口中出现,他哼哼两声,脸上横肉直飞,再度扬起鞭子:“你只学会了说谎,我定要好生教训你这不听话的奴隶!”
“主人!是真的,教导我的是婆罗门的考底利耶!”
旃陀罗搓着掌心,哀求着解释。吠舍手中的皮鞭停滞在半空,将“考底利耶”这个名字在心底反复咀嚼,他虽然斥责旃陀说谎,但他养育旃陀罗多年,了解其憨厚实诚的本性。于是他说:“你得给我证明。”
旃陀罗强忍疼痛,念出一首临走时考底利耶叫他记在心底的诗句。
“无既非有,有亦非有;
无空气界,无远天界。
何物隐藏,藏于何处?
谁保护之?深广大水?”
吠舍扬起眉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细细琢磨诗句,却无法知晓其精义,因为他也不识字,也未曾读过《梨俱吠陀》。
“好罢,旃陀罗,我且信你这一回。现在你该去孔雀园完成你今日没完成的工作了。”
旃陀罗向吠舍磕头,说:“考底利耶,伟大的婆罗门夫子,命我每日午后都得去护城河畔的榕树下向他学习。”
在一阵犹疑之后,吠舍终于长叹一声,道:“好罢,我可不能忤逆婆罗门的意志,不过旃陀罗,别忘了你是我的奴隶,你为我饲养孔雀,你必须完成你的工作,另外,你得告诉我你方才所念诗句是何含义,这样我才会相信你。”
“敬爱的主人,我会的,当我了然之后,定当第一个告诉你。”
吠舍露出满意的笑容,扔掉了鞭子。旃陀罗的小伙伴冲上来,为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围着他一起走向孔雀园。临近夜晚,紫红色的天空让孔雀的羽毛更加绚丽多彩。望着这鸟儿,旃陀罗暂时忘记了伤痛,想起考底利耶美丽的发结。
“你交了好运。”一位略显稚嫩的奴隶少年为清理孔雀园的旃陀罗擦拭汗水,“一定是你昨晚帮我们制伏公羊被夫子看到了,他欣赏你的勇气。”
“谢谢你,刹那。”旃陀罗望向他好心的朋友,刹那比他小,也比他矮,生着一副清秀腼腆的面孔,眼睛很大,但间隔很开,有种天真的愚钝。他的身体单薄,气力又小,实在不该去放羊。
“以后我还会帮你教训不听话的羊。”旃陀罗微笑对他说,手中更加卖力,不一会儿就结束了工作。两人结伴朝芭蕉树后的窝棚走去,刹那小跑在前,用竹筒为旃陀罗在水瓮里舀了清水呈到他面前。水上漂浮芭蕉落下的花粉,倒映摩揭陀上方的灿烂星空。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旃陀罗起得比以往都早。他先为睡在身边打哆嗦的刹那盖上草席,不顾胳膊上的疼痛,来到孔雀园里为孔雀喂食,等到烈日当空的午时,他已经完成了工作,向吠舍主人打过招呼后,连忙朝河畔的榕树跑去。
他心中雀跃,内心渴望如海浪砰訇,脚上的铁链在路面上快要刮出火星,他的速度是那么快,等他穿过噪杂的市场,阴暗的陋巷,跑到榕树下时,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看到考底利耶端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白纱裹身,颈间缀着温润的红玛瑙项链,眼弯如新月,面含春水般的微笑,而昨日自己送给他的孔雀羽毛,已经制成专门的发饰,镶上银丝,坠在他放置于胸前的发结末端。
“老师。”他跪下身,照例亲吻考底利耶的脚背。
“好孩子,让为师看看你的伤。”考底利耶轻抚旃陀罗麦色的皮肤,冰凉的指尖让旃陀罗打颤。老师是那样圣洁、白皙、不惹尘埃,他不敢想象婆罗门的手触碰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