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么?我,我......”考底利耶动容,不禁后退,可旃陀罗不放过他,走近将他拥入怀里,用宽厚的手掌在他身上的伤处细细抚摸着。
“不过,我的好老师,只要不爱,或者说,只要不希求爱,就无所畏惧。你的爱,让我恶心,我早就不想要了。”
是的,他也不要了。他只要这具无用的身体,无所顾忌,借以宣泄。
他在考底利耶颈间亲吻着,游移到肩处时,便露出邪恶的笑容,如饿狼般咬在原本愈合的伤口上,叫这幅身躯在他怀里因痛楚而无助痉挛。他品尝这甜美的血液,感受他的颤抖,他的痛,借此来体验自己的存在。
旃陀罗笈多还是活着的,他的心,还没有死透。
这灵魂时而沸腾,时而死寂,约莫只有在林间聆听夜莺歌唱时,旃陀罗才会感到片刻平静。
沙特迦还在那里,三年过去,他比之前更加消瘦了,旃陀罗几乎可以看见死亡正在攀上这副躯体。可那蜡黄瘦削的脸颊上温和的笑容始终没有变过,仰着头,闭着眼,他看起来是那么安详,所有的外物都无法叨扰他。只有夜莺的歌声,如流水般淌进他的心间,荡起些微涟漪。
旃陀罗有时会从宫里带上食物赠与他,可沙特迦从来都只是浅尝辄止,勉强维持生存。他们有时会对话。
“你听这夜莺的歌声,还有风掠过树林的声音,这是万物发出的生之鸣奏,你能听出什么来呢?”旃陀罗问。
“我听到了统一与和谐,我听到了一种完满,欢笑与痛苦并无区别,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分明,欲望也可是无求,哀诉也可是嗟叹,于是我不再执着,我彻底放下。”沙特迦答。
旃陀罗若有所思。
某一日,天色突暗,狂风四起,俨然是暴雨的前兆。旃陀罗唤沙特迦与他去车辇中避雨,却也被沙特迦礼貌地拒绝。
“雷电凶猛,林中危险,这天色夜莺也不会再来,你还是与我同去避雨罢。”旃陀罗好言相劝。
“风雨雷电,与人类一样,不过都是自然造物,又有何惧?夜莺今夜不来,明日还会再来,沙特迦所做的,不过就是原地等待。”
“丛林让你遍体鳞伤,只怕是淋了雨,伤势恶化,你何以等得到第九百九十九次呢?”
“等不到,便不等了。”沙特迦微笑道。
“那你为何还在此?”
“只因为我还在世。”
旃陀罗哑然,心知再也劝不动沙特迦,苦笑几声,道:“罢了,罢了!那本王便与你一同再次等待,你说得对,风雨雷电又有何惧?比起人间爱恨情仇,它又算得了什么?!”
旃陀罗发出畅快的笑声,站在沙特迦身边,与他一同迎向即将到来的瓢泼大雨。狂风呼啸,雨落凶猛,整整一夜,才堪堪停下。清晨,旃陀罗将早已体力不支的沙特迦扶到树下的石台坐着,脱下自己的猎服盖在他身上。
“你哭了。”沙特迦虚弱地道,“在雨里哭,别人看不见,可雨停了,一切都无所遁形了。”
“是,我哭了,你曾也与我一样哭过么?”
“没有。”
“说谎。”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为何?”
“因为,你的痛,我无法企及。”
旃陀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垂下眼帘,缓缓跪在沙特迦面前,匍匐在地,亲吻他肮脏的脚背。
“你这是为何?”
“多年前,你说我我该这么做,可我回绝你了。如今看来,我的确该这么做。”
旃陀罗眼泪再度涌出,浑身颤抖,咬牙道:“夫子,我错了。我错得彻彻底底,可我,还有回头路吗?”
沙特迦无言,只是宁定地望着他,微笑着,拥有无限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