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都不过是错谬罢了。”
旃陀罗喃喃自语,露出怅然的笑容,他脚步不停,河水轻涌上他的胸膛,安抚他受伤的灵,阿特曼在这一刻回归平静。他兀地抽出腰间的短刃,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尖刀入血肉,是钻心的痛。可却还不够,他用了更大的气力,将短刃再度推进几分,鲜血淌落,蔓延在金色的水面中,犹如朱砂落在黄金上,是华丽的淫靡,是荒唐的一生。旃陀罗突然感受不到疼了,只有丝丝缕缕随生命的流逝而获得的畅快。他张开双手,在霞光中,朝后躺去。
他只希望顺流而去。
这一日,恒河上绽放巨大的血色鲜花,但人们却不能失去他。
分明在芭蕉林中与刹那嬉戏,在天竺葵中与摩拉拥抱,在烛灯下与迈雅读书,可狂风瞬间降临,将这一切悉数掳去。他慌张四顾,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一道声音从深处传来,融合梵音的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他恍惚了,这难道就是死亡么?
可他却又听见这声音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哭泣。哭泣是汹涌的洪流,搅乱他此际退去慌张后的平和。旃陀罗感到不耐,便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他所熟悉,所钟爱,所憎恨的那张面庞。
他的手,此际被握着,贴在那张悲伤的面庞上。
泪水顺着手腕淌下,犹如虫豸在皮肤上的窸窸窣窣,他想,就是死去,也摆脱不了他,摆脱不了这眼泪么?
“何以,何以让自己这么痛呢?”考底利耶哭着对他说,“杀了我罢。”
旃陀罗怔怔地移开眼,用最后的气力将手抽回。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寝殿上方华丽的穹顶,金叶在烛灯下闪光,一如璀璨的星河。这尘世什么都美,却只是犹如,好似,因为不过是被摩耶所惑,一切都是假的罢了。
他容许考底利耶照顾他,为他疗伤,因为他说,等我好了,我就杀了你。
考底利耶点头,说,你若有这个气力,我便甘心死在你的刀下。这是我的业果。
可真当旃陀罗好起来后,面对夜夜跪在他榻前的老师,他突然又觉得,杀了这个人,太不值了。
“我手上已经沾染了足够的鲜血,何以要再沾上你这肮脏的血液呢?”他握住老师的下颌,笑着说:“或许是我终究不知道该怎么杀你,你教了我这么多,却忘了教这个。”
他抹去考底利耶眼角的泪水,道:“在我这里寻求折磨,体味痛,便能让罪恶的心好受许多么?老师当真考虑周到。”
“若这能让我们都好受些的话,那便也无妨。”旃陀罗松开他,拿起长刀,挑开考底利耶的衣裳,道:“就这样跪着罢,但记着,你不是在跪我,你是在跪自己的罪。”
他的确不知道该对待他,只能用日益暴虐的方式来宣泄对自己的愤怒。某日,当他在寝殿里用马鞭抽他的时候,元老院的阿卡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来,浑身颤抖地将考底利耶从他鞭下扶起,说原来这么久,国师小心翼翼隐瞒的伤痕居然来自他所尊敬的王。阿卡对旃陀罗施以诅咒,说他终将会堕入地狱,承受业火的烧灼。
“那好,那就再好不过了!”旃陀罗饮下一口酒,用马鞭指着考底利耶道:“那国师便陪我一同承受地狱业火的烧灼罢!只怕是,先灰飞烟灭的不是我!”
他扔掉酒瓮,将白袍染血的考底利耶从阿卡手里抢过,一掌便推开了阿卡,阿卡誓要与他拼命,考底利耶却哀求他让他离去。
“为何?国师,您不该受此虐待,这是僭越,这是逆天之罪!”阿卡难以置信,考底利耶却紧闭泪眼,痛苦地摇头。
旃陀罗见此发出狂笑,一脚便将阿卡踹了出去,看着他在外捂着胸口吐出鲜血,旃陀罗狠厉地威胁,若是再来,便让他一同受鞭子,还要让他好好看看,他所敬爱的国师,在这殿内还做了什么肮脏之事。阿卡不禁恶寒涌上心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抓着国师满是伤痕的手腕,将他拖行至内,紧紧关上了殿门。
尔后他便听到布料被撕碎的声音,皮肤拍打在一起的声音,还有国师隐忍着的,却伴随国王快意呻吟的声音。他只觉得恐惧,忙不迭地逃离。这亵渎之音,他难以想象,他不敢再听。
阿卡逃了,旃陀罗便也觉得没了意思,将考底利耶弃之如敝履,扔在一边,看他倒在血泊中无力地痉挛,欣赏那凌乱的身体如凋残的花。可在对上老师那双琥珀色的浅色眸子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意义何在呢?
他不明白,开了门,他茫然地在宫内走着,直到来到一隅僻静的角落,看到了迈雅那长满紫色婆婆纳的坟墓。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两个真心实意爱过他,却也伤害过他的女人。
他跪在墓前,颤抖地捧起一抔黄土,不顾帝王的尊容,嚎啕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