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的前一刻,他回望后方的军营,心中莫名被牵动,战意瞬时升腾如烈焰,怒吼一声,他带领万千大军朝英国人的军队冲去。刀剑铿锵,子弹呼啸,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苏塔尔的象骑永远奔赴在最前,用长枪和火炮无情地收割着英国人的生命。
可那些金发碧眼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却似乎有用之不尽的火力,他们用拖延战术将马拉塔大军死死围住,消耗他们的战斗力,摧毁他们的防御力,战斗持续整整一天一夜,马拉塔人损失惨重,英军的包围圈仍在不断收拢,犹如死亡之环,将这些守卫家园的将士们逼入绝境。
苏塔尔早已精疲力竭,作为首领他承受了来自英军的大部分偷袭与围攻,眼见周围的下属纷纷倒下,他从象骑上跃下,隐匿身形,游走在血光四射的战场中间,用短枪和宝剑来近身战斗。可持续的战斗让他动作疲软,一个不注意,就被一枪击中在肋侧,整个人倒飞出去。
黎明时分的西方出现浓郁的鲜红,在剧痛中苏塔尔视野模糊,只觉得意识飘向极远之处,那里是波澜壮阔的恒河之滨,从北方流淌而来的是湿婆绵延不绝的生息,然而,这一切似乎要在这里结束了,他动不了了,身体犹如被冰封冻,周围英国人的吼叫声让他感到厌恶不堪,可他也无法再做出任何回应了。
他看到对方疾驰而来的将领朝自己举起枪,他又看到,在枪响的那一刻,从侧面朝自己扑来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熟悉?苏塔尔想,即使那具躯体被他端详过数次,那副面孔在这几日被他吻了又吻,却从未有过这样一种仿佛来自阿特曼深处的熟悉之感,好似......好似两人已经相识多年,共同走过无数岁月。
他忽得记起自己曾经梦里见过的竹林与池塘,摇曳的睡莲丛前,伫立一道清隽的身影。背对着他,黑色的长发如流水般从自己指间淌过,留下一抹艳丽的蓝。
那是哪里?那是谁?
克里什纳倒在了苏塔尔身上,痉挛几分,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身下的将军。
“我来了。”他说,嘴角渗出鲜血。
“谁来了?”苏塔尔怔怔地问,可克里什纳却只是默然流泪,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轻触苏塔尔的眼眸。
苏塔尔不禁凝噎,他怒吼一声,叫四散的力量霎时回归,他一手搂住克里什纳的腰,一手持剑颤巍巍地站起身,对围攻上来的英军怒目而视。鲜血染红了克里什纳的衣衫,他却仍旧举起手中的枪,要与苏塔尔并肩而战。
“你不该来。”苏塔尔说,宝剑割开一名英国人的喉咙。
“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克里什纳喘着气,手中的火铳枪爆出烈焰。
两人相视一笑,却也只这是最后的负隅顽抗,当两人弹药耗尽,气力尽绝,被俘虏投掷敌营大牢时,苏塔尔一直紧抱克里什纳,再也未曾松开过。
幽暗的牢房里,冰冷的光落在浑身浴血的两人身上,伤痛却不能抹去两人眼中的笑意,在生死一刻,来自远古的记忆涌进了他们的心灵。
“我看到月光落在你的脸上,是我喜欢的纯净,竹林,睡莲,梦里总有这样的场景。”苏塔尔在克里什纳凉冰冰的脸上吻了吻,“可你的脸是模糊的,我看不清。”
“如今你看清了吗?”克里什纳仰头迎接从铁窗渗透进来的月光,他挂着鲜血的嘴唇闪烁着墨色的晶莹,就像一颗坠落的星。
苏塔尔温和地笑,在他唇上吻了吻,“我看清了,我还看清了,一抹坠在发尾的蓝。你觉得,那是什么?”
克里什纳摇了摇头,往苏塔尔怀里缩,道:“我不堪回忆,我总觉得心痛。大概我是做了太多对不住你的事。”
“可你今日救了我。”
“这是注定的。”
他打了个哈欠,像只猫儿在苏塔尔怀中酣眠,好似不在牢狱,而在点着熏香,柔软温暖的华丽软榻之上,疼痛在此刻消弭,他只觉得幸福。哪怕等待两人的是行刑队,是避无可避的死亡。
靠在墙上,苏塔尔阖上疲惫的眼眸。夜深时刻,伤痛让克里什纳醒来,他无法入眠,连连轻哼,苏塔尔为他念吠陀,克里什纳才觉得好些。
“多念念吧,我想和你一起念‘唵’。”
“以前未曾念过?”
“皇帝不让我念,他们要我信仰安拉,可我不信,我呼唤过毗湿奴,于是挨了打。”克里什纳低声笑着倾诉往事,好像那回忆里并无苦痛,“我总觉得毗湿奴能带领我找到我失去的那部分,就是你,苏塔尔,毗湿奴让我找到了你。”
苏塔尔将克里什纳再度抱紧了些,就听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听到这脚步声,克里什纳苍白的小脸儿越发冰凉起来,不由自主地将脸埋在苏塔尔胸膛中,苏塔尔不禁疑惑向来胆大的他为何露出这畏惧的神色,直到莫卧儿皇帝沙·阿拉姆从监狱外的阴影处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