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见
第二天一大早徐蛰就到丘岐山宾馆发现尸体的楼道转弯处摆阵。 他摆好后没多久，章泽锋带着四个人过来，其中就有陆清。 徐蛰看到陆清有些惊喜，他趁章泽锋他们和宾馆人员交涉时悄悄凑到陆清旁边，小声问：“你不是上午有事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陆清闻言一笑：“当然是因为不想错过你的高光时刻喽，昨天晚上我加班把今天上午的活儿干完，就想今天早点来看你。” 徐蛰听了十分开心，搂住陆清的肩膀直呼“兄弟够意思！” 又等了一会儿，徐蛰掐指一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尝试这个阵法。 此时宾馆内的其他人员都已经被清场，现在里面就剩徐蛰他们六个人。 将舍子香点燃，连香带炉放置在死者衣物上，徐蛰迈入阵内盘腿坐在正中央。 说实话此刻徐蛰也有些忐忑，毕竟他之前也没用过这个阵法，但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容不得他再想更多。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闭眼念咒。 随着咒语的出口，徐蛰的身边渐渐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徐蛰就敏锐的发觉这种安静有些过于诡异了，一开始他只是听不到周围的说话声，再后来宾馆内的自然声、外面的蝉鸣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无法再用安静形容，甚至可以说是寂静，更准确点说，他都以为自己聋了。 待咒语全部念完，徐蛰的听力仿佛恢复正常，他感觉有个人走到他面前，还听到了一阵衣物的摩挲声。 徐蛰慢慢睁开眼睛，却不想迎面而来的是一把利刃。 疼痛在胸口蔓延，那种真实感就好像刀子真的捅进了他的心脏。 徐蛰只感觉眼前一片猩红，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等他再次恢复意识，自己已经脱离了死者的身体。 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楼道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面前只有死者已经被剥完脸皮的尸体，这说明徐蛰还在阵法之中，没有出去。 此时方才还光线充足的楼梯间瞬间变得有些昏暗，徐蛰抬头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层中还闪着电光，似乎有场暴雨即将来临。 徐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阵法中出去，他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无脸死尸有些瘆得慌，他不安地双手抱臂上下摩擦了下胳膊，心里祈祷着自己能快点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无脸死尸突然动了下，徐蛰瞪大眼睛看着他缓缓抬起血肉模糊的脸。 那张脸已然被削平，看不出任何五官，随着他的动作，红的发黑的腐肉混着血水顺流而下，滴落在他的身上、地上，仿若红烛滴蜡，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徐蛰被他的动作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动弹不得，生怕他待会儿一个起身扑到自己身上。 就这么两相对峙了几分钟，死者的头仍然在动，一个奇怪的想法浮现在徐蛰脑袋里——难道这个死者是在和他说话？ 于是徐蛰壮着胆子问了句：“你…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吗？” 听到徐蛰的话，死者的头动地更激烈了，大股的血肉渗出，看的徐蛰都为他着急。 正当徐蛰要劝他说不出来别说了时，死者一下子定住，然后徐蛰就见他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身后。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上脑门，徐蛰瞬间手脚冰凉，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徐蛰僵硬地转过头，一张熟悉的脸贴在他的面前，距离近到徐蛰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汗毛。 轰隆隆——一声惊雷撕破天空，也撕破了徐蛰的心脏。 徐蛰猛地从阵法中抽离出来，他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身边传来章泽锋他们关切地声音，但徐蛰却觉得他们的声音是那么的不真实。 徐蛰的精神世界此刻仿佛已经将章泽锋他们排除在外，他怔怔地看着站在几人后面的陆清。 电闪雷鸣过后，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楼梯间变得异常昏暗，陆清站在楼梯间拐角的阴影里，神情同此时的天气一样，晦涩不明。 明明那么多人挡在面前，但徐蛰却能清楚地看到陆清此刻的眼神。 他从未见过陆清对他露出那么冷的眼神，那眼神就仿佛是淬了毒的刀刃，直戳进他心里。 “小徐，小徐，你怎么样？你看到凶手了吗？”耳边传来章泽锋焦急的声音，徐蛰精神恍惚的收回眼神看向章泽锋。 然后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我看到了…是陆清。” 话音未落，徐蛰的尾音便与一道能刺瞎人眼的亮光一同充斥在房间内，一瞬间，世界变成了黑色。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说章队他们都死了…没过多久，我师父也没了。”徐蛰哑着嗓子，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悲恸，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你说如果我当时听我师父的话，那天没有出门该有多好…”徐蛰目光呆滞的看着陆清的脸小声呢喃。 陆清在此期间一言未发，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徐蛰，半晌，他伸出双臂默默抱住徐蛰，告诉他：“你看，我现在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一切都没有变，老徐，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陆清对他说不是他的错，徐蛰好似在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他藏在心中十年之久的委屈在此刻仿佛洪水倾闸而出，他再也无法理性的控制住自己。 徐蛰把头埋在陆清肩上，呜咽着发出微弱的哭声，没过多久，陆清就感觉自己肩头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陆清，没有人再记得他，所有人都觉得我在说谎，可是十年前他真的存在…”徐蛰平复了下心情，离开陆清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向陆清，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脆弱与自我怀疑。 “我相信你。”陆清坚定的话语是劈开压在徐蛰心中大山的一道利斧，一瞬间，徐蛰久不见光的内心深处突然出现了丁达尔效应。 听完徐蛰故事，陆清突然想到他们的相遇，然后他的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宛宛类卿”四个字，吓得他虎躯一震。 “所以…你觉得我是他？”陆清问。 “没有，我见你第二面就知道你不是他了。”徐蛰疑惑的看了眼陆清，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顿了几秒，他才又道：“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清好奇。 徐蛰闻言眼睛一弯笑了下，陆清预感他又要开始胡说八道，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徐蛰调侃道：“因为某个小朋友有个奇怪的胜负欲，自从见了我之后都不穿平底鞋了，非要穿带跟的，就为了高我一点。” 这也是徐蛰遇袭那天能发现对面人不是这个陆清的原因。 陆清听完送徐蛰一个白眼：“搞笑呢，我不穿平底鞋是因为运动鞋更舒服好不？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幼稚。” 陆清誓死不承认徐蛰的诽谤。 徐蛰见状笑的更开心了，等他笑够了，才认真道：“陆清，你和他不一样，你真诚，善良，富有同情心。” 陆清听到这个说法却沉默了。 “恐怕只有你这么认为吧？乔晓苒说我敏感、多疑、冷漠。”陆清苦笑。 “不，你很好，你不要听她说什么，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才是什么样的人。”徐蛰打断陆清不自信的话，“我所见到的你，非常好。” 徐蛰肯定的目光直直看进陆清心里，陆清被他毫不犹豫的肯定震撼到，他不由得也在心中默默重复了遍：我非常好。 将一切都说开，徐蛰心中了轻松了不少，他又嘱托了陆清两句，就打算先回家收拾屋子，再来找陆清出去吃饭。 徐蛰走后，客厅静下来，陆清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直至太阳西落，晚霞投照进昏黄的光。 咔吧一声，卧室的屋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男人，男人走到阳台旁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然后慢悠悠的转过身。 此时窗外的光被黑衣男人挡住，沿着他身体的轮廓投下一个黑色的影，陆清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从远处看他仿佛与影子融为一体。 陆清抬头看向黑衣男人，他看到的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想知道的你也知道了，现在准备好了吗？”黑衣男人问。 陆清没有回答，仍是怔怔地看着他。 黑衣男人见他如此笑了笑，又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相信他说的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现在应该也死了。” 黑衣男人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徐蛰。 陆清被他这话刺激地有了动静，他瞪着黑衣男子冷冷道：“他没有理由骗我。” 黑衣男人玩味地看着陆清，用更冷的声音回道：“我没说他骗你，但是他说的确实不是事实，因为他的记忆也被重置了，不然他根本活不下来。” “这个世界只会让你看见它想让你看到的，多么可悲，你还在留恋什么？是我让你看见的还不够吗？可惜我没有时间了，不然还能再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有多么恶心。”黑衣男人慢慢靠近陆清，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然后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怜悯与同情。 陆清听着他的话，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的本能让他想要妥协，可是他的脑海中又像走马灯一样，一会儿浮现出章思芮对他说有能力就要改变、没能力就要控制的画面，一会儿浮现出乔晓苒对他说他和她是一类人的画面…最终出现的是徐蛰刚刚和他对话的画面。 “我和你不一样。”陆清最后咬牙挤出这句话。 闻言黑衣男人一下子笑出了声，他嘲讽道：“是，你是和我不一样，你比我更善于伪装。你伪装的很好，连徐蛰都没有看出你的本性。” “你扪心自问，丘小婉、周书舒、林祎的遭遇让你这里产生过一点点波动吗？”黑衣男人把手放到陆清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手底下的跳动，“真诚？善良？同情心？都是装的，我才是最了解你的。” 黑衣男人每说一句话，陆清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点，最后他的脸色灰白就好像将死之人。 “我们这样的人多的是，这个世界烂透了，你还在坚持什么？你真的相信靠一小部分‘好人’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不可能的。” 陆清看着面前这张脸，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但镜子里的自己却是那么的咄咄逼人。 陆清嘴唇颤抖着想要反驳，可是他却找不出能够反驳的话语，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就在陆清快要崩溃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与此同时传来徐蛰的声音。 “走呀陆清，去吃——”徐蛰的声音在看到屋里的人后戛然而止。 下一秒，徐蛰就冲到陆清身边把他拉到身后，自己则是挡在陆清前面和黑衣男人对峙。 黑衣男人被徐蛰的举动逗笑，他就像是和老朋友见面一样开口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小蛰。” 徐蛰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紧张的嗓子发哑。 半晌，徐蛰才开口道：“陆清，你不要再杀人了。” 刚说完这句话，徐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对不起”。然后他就感到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发黑，整个人没了意识。 陆清从后面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小心翼翼将昏倒的人扶坐到沙发上。 “你在害怕，你不敢让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黑衣陆清冷眼看着陆清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真的拿他当兄弟了？” 陆清抿住唇，没有理会黑衣陆清的冷嘲热讽，他最后看了眼徐蛰，握紧拳头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我想好了。”陆清对上黑衣陆清的眼睛。 黑衣陆清从陆清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释然的笑了。 当水果刀经他的手刺入黑衣陆清的身体里时，陆清久违的从自己冷漠的心里感受到了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难过自己最后做出的选择，还是在难过从现在开始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鲜血从刀口处流出，陆清听到黑衣陆清发出呵呵的笑。黑衣陆清染血的手缓缓抬起，覆上陆清握刀的手，然后陆清听他说：“小蛰…错了…你还…没有我善良…我至少…给了上一个…陆清痛快…你倒好…” 插在黑衣陆清身体里的刀被拔出，鲜血一下子喷出来，溅了陆清一身。 陆清内心毫无波动地看着黑衣陆清握着他拿刀的手向上滑，最后滑到他自己胸口处某个位置。 “…这里…往这里插…”黑衣陆清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是陆清却听得极为清晰，那声音就好像从他心底传出来的一样。 最后一下，陆清完成了他的选择。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某处，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