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萧阳月,董之桃稍稍一停,盆中的药汁荡漾些许,她对萧阳月道:“方大人和师父在里面。”
萧阳月看着她手中的木盆,眉头稍稍蹙起:“这是做什么?”
“这是师父为方大人调理体内脉息熬的药汁。”董之桃回答,“方大人从前封闭了部分脉络,想要恢复并非易事,须得慢慢来。”
萧阳月点点头,推开房门,走进屋里。
这是萧阳月第一次来到此处,屋里没有其他多余摆设,仅仅只在正中央下嵌的地面上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池,水池中的液体,与先前董之桃盆中一样。
闫东来站在一旁桌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方无竹赤着身体泡在水池中,一只胳膊搭在水池边上,一道一道如盘虬的根茎般的黑色脉络遍布在他的上臂和后背肌肉上,头发都散在水池中。
氤氲缭绕的雾气里,此等场景,透出几分怪诞邪性、又极富压迫的美感。
听到背后脚步声,方无竹回头,肩颈肌肉随着动作翕张,着实显出,这是一具武林中人都追求的,有着充沛力量的身体。
方无竹:“你回来了?”
萧阳月微微怔愣地望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体上的黑纹。
“怎么了?”方无竹抬了抬手臂,“说来你还没见过吧,可是吓到你了?”
萧阳月的确没见过方无竹身上这些不知名的脉络纹路,这些都是方无竹自行封闭经脉而产生的痕迹,封闭经脉是极为痛苦之事,不亚于经脉断裂,这些痛楚的痕迹印在方无竹的身上,萧阳月只觉得它们刺目而惊心。
方无竹从水池中站起,哗啦一声,身体在雾气中影影绰绰,他也不披外衣,只是简单擦去手上的药汁,就这么走到萧阳月面前,用指尖轻轻一点他的鼻尖:“放心,这些脉络只在我短时间内调用大量内力时才会出现。”
萧阳月回过神,见方无竹一丝不挂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和他相处这两月,生活上也不会特意避讳,但见那些水珠挂在他眉间发梢上,汇成几股细细在他胸膛流下,淌过他身下的雄浑处……身上的经脉纹路也平添几分令人侧目的气息,萧阳月不自觉感到几分赧然。
萧阳月撇过头:“不会吓到我……结束了就出来,我回院子。”
说罢,萧阳月转身迈步朝门外走去,方无竹却伸手将他从背后搂住了,低声笑道:“阳月,你可是害羞了?有什么可害羞的,我是你夫君,你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看。”
萧阳月恼怒道:“回池子里去!你身上全是药味!”
一旁的闫东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方无竹权当没听见,萧阳月好不容易才挣脱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方无竹回到池子里继续泡着,闫东来提来一包配好的药草,倒进池子里,简单用手试了试,就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抽出手甩了一阵:“这些药凶猛得很,泡下去就跟针扎似的,寻常人根本受不住,你倒是忍得住疼,还有心思调戏人家。”
萧阳月走后,方无竹长出一口气,眉间才多了几分隐忍,叹道:“无法……也是怕他担心。”
“你不是随身带着那劳什子金蛇胎子么?那个应该更有效吧?”
“金蛇胎子对压制萧阳月的焚骨香有效,只剩那么些,万一萧阳月日后焚骨香再复发,还得派上用场,我不能随意用。”方无竹静静道,“虽说答应了他不对他隐瞒,但总归是不想让他觉得是他拖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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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方无竹与萧阳月二人辞别闫东来庄英及戚怀恩三人,北上去看望萧阳月的师父,等事情过后,两人便直接回京。
董之桃在晏家庄留下,继续跟随闫东来学医,临走前,戚怀恩对方无竹说:“我父亲母亲皆已过世,庶母和庶出的弟妹们本就与我不亲,如今戚家已不再有至亲之人,戚家在京城屹立多年,如今确实已到头了。因此,方大人想如何打算便去做吧,戚家全由方大人做主,还望方大人能求得皇上给戚府余下众人一个寻常的安身立命之地,不要伤及无辜。”
颂莲道士所在的无明道观坐落在封阳县中一处名为玉兰的山中,这里是萧阳月儿时生活的地方,山脚下的芦苇镇依然存在,甚至比那时还要繁华些许。
萧阳月每半年都会给师父写信,为了不让师父担忧,他写的大多也都是些家常问候的话,并未提及太多这两年朝堂上的境遇,师父的书信也总是十分简短,但短短几句,却也透着对他的关心与思念。
萧阳月还未曾告诉师父自己会去看望,他和方无竹两人从玢州一路北上,到达封阳县时已过了近一月。
他们到达封阳县时已是傍晚,方无竹本想在芦苇镇住一晚明早再去无明道观,但见萧阳月出神望着道观方向的模样,想他也是思念师父情切,干脆就不等明天早晨,当晚便进山了。
此时早已入夏,夜里山间却十分清凉幽静。萧阳月对去道观的路记得清清楚楚,两人骑着马披星戴月,沿着萧阳月记忆中的小山路上山,在山间行了一个多时辰,一座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的古旧道观终于出现在半山腰。
两人踏上石阶,轻轻推开道观的木门,眼前的一切景象,暗红色的破败牌坊、铺满落叶和碎瓦的屋檐、爬着细细裂痕的门柱,都仍然与萧阳月记忆中无异。
一别数年,萧阳月已从原来那个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虽说当初离开武林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在他的心底,依然留有一片洁净的方寸之地给这个安静无繁杂的地方,他在恩师的庇护下,在这里无恙地度过了无父无母的少时。
宽敞的庭院中,有一个小道童正拿着扫帚扫地,抬头看见两人,疑惑地歪歪头,道:“这么晚了,两位是来敬香的吗?”
萧阳月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三清殿,低头朝道童道:“不,我来寻师父。”
道童扔下扫把,三两下跑到萧阳月面前,使劲踮着脚抬头看他,而后恍然大悟地“哎呀”一声,似乎是知道了萧阳月是谁,扭头一溜烟跑进了三清殿内。
方无竹与萧阳月对视了一眼,不一会儿,一个留着长须的白眉老道士慢慢地从三清殿中走了出来,拢在陈旧道袍中的胳膊肘搭着一支拂尘。老道士盯着站在院中的萧阳月,苍老深陷的眼窝中似有莫大的欣慰与惊喜,可他确实已经老了,皱纹遍布的面容,已然做不出太多表情。
老道士站在台阶上,古朴沧桑得宛如一尊石像。
看见师父,萧阳月心中一时万千情绪涌动,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过去,师父终究还是老了,他再也没有他儿时那样矍铄的精神,如今看上去,几乎与寻常老翁无异了。
萧阳月:“师父……徒儿回来了。”
只一眼,方无竹便能看出,面前这位曾经或许可以叱咤一方的颂莲道士身上,有年轻时修炼过度以至年老时身体迅速衰老亏空之态,张道长曾开创不啻为江湖传说的七步青莲剑法,为此付出了许多,更何况,天下无人能抵挡年岁逝去。
师父静静站在台阶上,终于还是发出一声沉淀着年岁的长叹,叹息悠远,仿佛一位曾经辉煌的老者此生的心愿已了。
师父的声音也已有几分浑浊不清,他沙哑道:“好,好徒儿……如此夜晚赶路,快进来吧,为师做斋饭给你吃。”
师父缓缓看向一旁的方无竹,后者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晚辈方无竹,见过张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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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见家长吧!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