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外,萧阳月静静地站在廊下,殿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在他心中激荡起千层浪花。而后他忽地回神,匆忙无声地离开,回到厢房走廊时,却迎面与从厢房中出来的嵇胜碰上。
嵇胜:“师兄回来了,师父可在三清殿?”
萧阳月缓缓平下心绪,回答:“师父在三清殿诵经,你晚些再过去吧。”
“是,师兄。”
萧阳月迈步想离开,嵇胜却又开口喊住了他:“师兄,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我于习武上天赋不比师兄,常常不得要领,自己心急,又让师父失望。因此师兄可有时间在剑法修炼上指点我一二?师弟必洗耳恭听。”
萧阳月微微蹙眉,剑法修炼?他是指七步青莲剑法么?
“剑法修炼因人而异,我的方法并不一定适合你。”萧阳月淡淡道,“既然师父将剑法传授于你,必然就会教给你适合你的修炼方法,我的指点比不上师父的指点。师父不是严厉的人,你只要肯下功夫,师父定不会责备你,练成也是迟早的事。”
嵇胜微顿片刻,垂眸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模糊情绪:“师兄教训得是,是师弟想当然了。”
萧阳月点点头,离开后,嵇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容却多了几分阴鸷。
方无竹回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了,他推开门,见萧阳月坐在房中桌边,桌上摆着一杯茶水,但看样子却丝毫未动。萧阳月静静地坐着,目视着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无竹笑道:“想什么呢?”
萧阳月抬头看他,神情却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他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铁剑朝外走,方无竹跟上询问:“去练剑么?”
“近日找不到突破口,静下心来修整几天为好。”萧阳月回答,“我去山中走走。”
两人离开道观,沿着一条山间小径,在山中闲游起来。临近傍晚十分,两人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树下,榕树粗壮的枝丫之间,建有一个古旧的小树屋,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树屋布满斑驳裂痕,外层加固了许多木头。
这个树屋是他儿时师父为他建的,那时他每日不过跟着师父练武或学认字,道观中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师父便为他建了这个树屋,每当他练剑累了,或是想独自一人玩乐一会儿,便会到这个地方来,抓些小昆虫动物、或是枕着山林中的虫鸣声小憩一阵。
萧阳月轻功跃上树屋,屋内摆着一个小几,一个木板和茅草铺就的床榻,还有一个麻绳捆成的小吊床,儿时看着宽敞的地方,如今看来已是十分狭窄,不过依然窗明几净,是个独自静坐的好去处。
本以为树屋里必是灰败不堪,出乎意料的是,树屋内的摆设却是十分干净,就连榻上铺着的褥子都是雪白的,空气中只闻得到山中草木的气味,丝毫没有腐烂的霉菌之气。
萧阳月心中触动,伸手缓缓摸了摸柔软的被褥,原来师父一直替他打扫着此处。
方无竹靠在树屋门边,环视了一圈,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玉兰山中景色甚美,两人离开树屋,又往南走了不过一里路,一个碧绿清透的小湖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面前。这处湖连通着山间的活溪水,不断有落花顺着溪水流进湖中。
方无竹看着眼前的景致,回忆了一阵,道:“说来,我从前也来过此地。”
萧阳月诧异道:“你来过?何时来过?”
“少说也有八九年前了。”方无竹在湖边坐下,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温热的湖水,“那时我正被霍乔的人追杀,在逃跑途中路过此地,并未停留太久。”
方无竹看着这片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眸中带笑道:“我路过此地时不慎被霍乔的人打落到一片湖中,看来就是这片湖,那时湖中还有一个姑娘在……”
方无竹话未说完,却偶然看见一旁的萧阳月突如其来阴沉而紧绷的神色,心下诧异地一顿,脑海中霎时划过一个念头,失笑道:“不会吧,莫非……是你?”
当时在湖里时方无竹也没看太清楚,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个姑娘,因此怕轻薄了人家才没多看。此事不过是一段小插曲,方无竹很快便抛诸脑后了,此时想来,那时萧阳月还住在道观中,这里又离道观不远,旁边还有他的树屋,想来他也会偶然在这里沐浴的。
萧阳月冷笑一声:“原来那个登徒子就是你,我可是一直耿耿于怀未能挖出他的眼睛。”
“登徒子?”方无竹笑道,“这话可有些不对,我那时既没轻薄你又没言语调戏你,怎么能叫登徒子?”
萧阳月冷哼一声,不搭理他,转身径直朝前走,方无竹伸手拽住他手腕,用力一拉,萧阳月往后一摔,跌进方无竹怀中,被方无竹扣紧腰搂住。
萧阳月抬头怒目而视,方无竹道:“那么久的事你竟耿耿于怀到现在,也罢,你想挖我的眼,我就让你挖。”
萧阳月一愣,望着方无竹漆黑幽远的双眸,又想起在三清殿外听到的他和师父的对话。
萧阳月不轻易敞开心扉,但若真的敞开心扉,必然是孑然一身地去爱心中那人。方无竹与他不同,他背负得比自己更多,也更心向自在的江湖武林,萧阳月知道他爱自己,也知道他不会离开自己,但,方无竹像他爱他那样爱自己吗?
若不是他当初离开时遇见公孙贺受了伤,让方无竹一时心软,他们二人如今,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萧阳月并不刻意追求这个答案,爱意孰轻孰重,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放弃了许多,也不会再去在意从前往事,只求往后余生。
这些不轻不重的思绪,直至今日,萧阳月彻底放下了。
他们彼此,都心甘情愿。
萧阳月:“……我若真挖呢?”
方无竹:“都说了让你挖了,不过你得给我留一只,若是此后再也看不见你的容颜,那也太遗憾了。”
萧阳月沉默一阵,最后却只是抬头,在方无竹眼睛上方的眉骨处用牙齿轻咬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低声道:“你说过要护我的,若少了一只眼睛,如何护我?”
在三清殿时,萧阳月在门外廊下偷听,方无竹早就察觉到了,若是连这个也察觉不到,那他在这江湖上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二人对彼此心中所想都是心知肚明,方无竹捧住萧阳月面颊,落下一吻,笑道:“少一只眼算什么,就是只剩半条手臂也会护你周全。”
萧阳月蹙眉道:“不要胡说。”
“好好。”方无竹半开玩笑道,“难得今日天气如此好,那时匆匆一瞥,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今日正好圆了这个遗憾,我们不如就在这沐浴吧?”
此时已快入夜,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但今日天气晴朗,夜空中已有依稀的明星闪烁,想来会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
萧阳月微恼地瞪他一眼,知道方无竹是在故意调侃,他撇开方无竹的手站起身,一时未作答。
方无竹亦知玩笑不能太过,适时笑道:“好了,玩笑话而已,天色已晚,我们还是……”
萧阳月伸手解开了发冠,扯开衣衫的束带,背对着他脱下外衣,外衣与青玉的发冠一同掉在柔软的草地上,黑发在雪色的轻薄中衣披散开来,萧阳月缓缓吐出一口气,解着中衣的扣子,再无衣物遮掩的肌肤一寸一寸暴露在月色中,他慢慢道:“也好,我亦有此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