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连滚带爬地从山脚跑上来,脸色煞白,说话结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旸,旸哥,刚刚有人送来了这个。”
游凌上前一步,把东西接过去。
一个深色布袋,被随意地用绳子捆扎。
袋子湿热,拿在手上黏糊糊的,还有一股冲鼻的腥味。
游凌接过,就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怎么恐慌了。
这是血的味道。布袋被血浸透了。
游凌将袋子解开,脸色也兀地大变。
华旸看过去。
里头是一只断手,齐腕砍下,断口处,血都没有凝固,将原先浅色的布袋染成了深色。
而那只手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块表。
是他给华轩的警校毕业礼物。
烟头落在地上,火点瞬间灭了。
疼,疼到已经喊不出来了。
他还有一种幻觉,好像左手还在,手指还能动,只是疼得撕心裂肺。他模糊地知道这只是幻肢痛,是大脑的一种欺骗机制。那只断手就被摆在他眼前,他疼晕过去两次。
怕他失血过多而死,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还好天气冷,血冻住了,不至于腐烂发臭,爬满了蛆。手臂肿胀发黑,他趴在地上,寒气从浇的水泥地蒸发出来,渗透到骨头缝里,牙齿打颤,胃里恶心翻涌,只想呕吐。
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连续三天,他只被灌了两口水,手脚被牛筋绳捆住,脖子上的铁链连着水泥地,伤口红肿发炎,从昨天开始高烧,浑身又冷又烫。
林辉不想他死太快,但不介意他活得有多痛苦。林辉自己也像一条病犬,疯狗变成了病犬,瘸了一条腿,半口牙被华轩在之前的争斗中打落,瘦骨嶙峋,眼球凸起,额头上的青筋像枯死的树根般横陈。
华轩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很难活着出去。这是要玉石俱焚的架势,那眼底有疯狂和恨意,唯独没有生气,他要让华旸饱尝痛苦。
华轩虽然被警队停职,也一直没有再见到华旸,但凭借从前的人脉,他还是了解了一些赤枭这段时间的动向。
他知道华旸风头正劲,上位之路很顺利,也知道他行事出格,恐怕难以善终。林辉没有结婚,但有一个私生子,养在外头,没被承认过,只有少数人知道。林辉坠河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个私生子找华旸寻仇,寻仇不成反被制住,被打断骨头,灌进水泥桶,扔进了河里。美其名曰,成全他的孝心。
一命偿命,林辉要用华轩给他的儿子陪葬。
华轩闭上眼睛,喉口涌上腥甜,他被打了一顿,也许内脏有破裂,时常会呕血。
他有时会希望自己快点死,这样就不会成为要挟的把柄;有时又希望自己再撑久一点,这样也许还能再看到华旸一面。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人,最后的记忆是以不欢而散的争执结束,总是太遗憾了。
两种心思天人交战。华轩一直不安,林辉砍了自己的手给华旸寄去,华旸看到会发疯的,他都难以想象这种时刻。
眼泪要落下,马上紧咬下唇,死死刹住。
他平缓呼吸,放空思绪,忽略肉体上的疼痛,水泥地的冰凉粗糙,血液不断流逝带来的意识模糊,但他不能睡,睡着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了。三天里他昏睡过去两次,每次清醒,都比昏睡前更难以忍受,睡眠是一种逃避,躲进安全的黑暗蒙昧里,再强迫自己醒来,需要翻倍的勇气。
第四天,也许第五天,也许有一周。
晨昏不辨,他勉力支撑,一刻一刻地挨过,能清晰地感到生命流逝。
他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卡!”
道具用的断手放在一旁,相当逼真,看着毛骨悚然。
奚闻走过去,白小乙用热毛巾给他擦脸上的脏污,奚闻垂着眼,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从前糊涂的时候倒也想过把手砍下来还给他,这样他们是不是就两清了?
从被抓、被囚到砍手,这些零零碎碎的戏份拍了一整天还多,已经凌晨四点多,他疲惫不堪,精神支撑到极限。
行李在沈清野的车上,收工了,沈清野送他,让白小乙自己先回去。
他窝在副驾驶上瞌睡,这回不用沈清野说,他自己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来,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视野昏暗,他先是一愣,后来发现车里还开着暖风,身上盖了衣服。
心落下来,奚闻揉揉眼,坐起来,衣服滑落,不正确的睡姿让肌肉酸疼,稍一扯动,就疼得龇牙。
他转眼看向车窗外,才发现车停在了酒店的地下车库。沈清野靠着车门站着,垂着头,靠抽烟提神,整个人有一种疏离感,好像抓不住。明明就在身边,可以碰到,可以亲到,还是感觉很遥远。
奚闻打开车门出去,站在他身侧。身上有烟味,刺鼻,不好闻。
沈清野感觉到他来了,将烟掐了,嗓子有些低哑,面色也不好看,应该是熬夜闹的,声音却很柔和,“醒了?”
“怎么不叫我?”
“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多睡一会儿,回去洗漱一下又要走。”沈清野直起身,打开后车箱将行李拿出来,“走吧,送你上去,应该还能休息会儿。”
“去你房间?”
沈清野笑一下,“都行,随你。”
等电梯的时候,奚闻把肩膀靠向他,牵了他的手。沈清野的手有点冷,刚握上的时候是木的、硬的,可能是露在外头太久冻到了,奚闻从十指相扣,改为攥掌心里,小心捂着,才一点点暖和起来。
电梯到了,两人走进去。
门快关上的时候,奚闻忽然感觉到某处白光一闪,他抬头看过去,视线已经被合拢的电梯门堵绝了。
奚闻脸色一变,握着沈清野的手猛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