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初宵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很可怜。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的可怜。
他故意喝了一口水,才道:“说起霍家的遗产,我还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们当初让我净身出户,我现在也没法落得清闲。至于画画,我挣的那几个钱和曾经的霍氏比起来自然算不上什么,但自己挣的,花着踏实。以及比不比得过霍初鸿……我认为和房产中介比起来,做画师还算是个比较不错的选择。”
齐碧容脸色铁青,紧紧攥着听筒道:“什么!?”
霍初宵直视着她的眼睛,“霍初鸿现在在一家规模不足五十人的小房产公司上班,做着底层职工,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层次的职业收入很清楚吧,毕竟在你和霍远山抢了我妈妈的财产前,你也只是一个柜姐。所以,该说是子承母业么?”
“说谎……”齐碧容开始有些失神地低语,“骗子……你这个骗子在胡说八道!!”
狱警冲上来,一把将她按住。齐碧容有些狼狈地挣扎,但没有任何作用。她的身体素质,在看守所里也只能存在于最底端。
然而这段时间受的苦,都可以靠着“初鸿在外面过得很好”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儿子就像是她的化身,只要霍初鸿还是风光的,她就仍可以风光。
然而现在,这唯一的支撑被人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看着霍初宵,恨不能吃了他。
霍初宵甚至带了些悲悯地看她,良久才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整个霍家都没有感觉了,但是现在发现,看你这个样子,还是挺解气的。既然你这么相信母子一体,那就当做是我的妈妈也看到了现在这一幕吧。”
他说完,很优雅得体地和狱警点了点头,随后便施施然离开了。
出了那间屋子,他似乎还能听到齐碧容撕心裂肺的吼叫,以及狱警制伏她的闷响。
相比起来,霍远山着实称得上淡定了。
然而他也仍旧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霍初宵平静道:“来见你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该为这一切画个句点。”
霍远山有些颓然地笑了一下,“句点……哪有什么句点,霍氏成为如今这幅惨状,其实我早该料到的……”
霍初宵道:“多早呢?是在决定让霍初鸿作为接班人的时候,还是在打压我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拿我母亲的遗产,经营这家公司的第一天?”
霍远山一怔,又听对面的人继续道:“也许,不义之财,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罢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相信你不可能会有一秒钟像现在这样自悔。”
他看着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的父亲,忽然觉得一切词汇都穷尽了,他们之间其实早就已无话可谈。也许过来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替母亲看一眼他们的下场罢了。
于是他有些倦怠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霍远山却叫住了他,有些狼狈地说:“儿子,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霍初宵歪着头看了看他,笑道:“所以,你才会在这扇玻璃后面。道歉的话说起来总是很轻松,是因为当它说出口时,基本已经没有用了。也许比起口头的歉意,真实的刑罚更适合你。”
他离开时,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应该都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
这段恩怨终于尘埃落定后,他便全身心投入到画展中。
霍初宵没想到的是这次画展搞得还称得上轰轰烈烈,几乎来参展的都是圈子里有名望的画家,其中不乏熟人,甚至还有他曾经在A大美院上过课的教授。
熟人相见,气氛倒是不用鼓动便活络起来。
画展当天,也是选了个好日子,半个城市的桃树都开了花,展区门口更是落英缤纷,配上树间的春风和树下的游人,引得不少媒体前来拍摄宣传。
霍初宵分得了面积可观的一处,展出了五六幅作品,虽然数量不是最多了,位置也藏在展馆深处,但画前聚集的人群却不见少,甚至还有几个网红过来和他的油画合影,大约是来蹭个流量。
他今天也来了,但是特意打扮过一番,戴着口罩,还有一顶小小的贝雷帽,遮住那一头还有些辨识度的自然卷短发。
这是同一画展的一个老前辈跟他开玩笑支的招,说自己很喜欢乔装打扮,听一听那些欣赏自己作品的人们都会说些什么。霍初宵也是实在闲得无聊,小德牧还有半个月才能接回家,但是他已经简单置办了一些狗狗用品,还买了一兜子没开封的有声玩具,甚至在看房的时候,还会考虑要不要给狗狗单独留一间屋子居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狗子,在家待着就更显空虚了。
他虽说是第一次这么干,但似乎还挺有天赋,到场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霍初宵先装作普通游客的样子把画展从头转到尾,然后才慢悠悠地朝自己的区域溜达。
然而还没走过去,他却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背影。
看清后,霍初宵一愣,那几个人里最人高马大的那位,不是季宗明还能是谁?
季宗明向来是没兴趣了解这些东西的,他再清楚不过,然而现在却来看他的画展,甚至还一脸认真!?
霍初宵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大约是想见他了,所以眼花看错了人。但是悄悄靠近,发现真的是季宗明!
他甚至还能听到季宗明和身边的喻桢对话的声音。
喻桢倒是跟他不同,一脸的困顿,明显是昨晚刚熬过夜,今天又被兄弟早早地叫起来,来看画。
他打了个哈欠,不满道:“靠,我真的搞不懂,霍初宵又不在这儿,你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季宗明仍用心地看着画,闻言瞥他一眼,冷淡道:“谁告诉你我来看画展是为了见他?”
“操,那你起了个大早过来干什么?昨天咱们开会到凌晨三点,你不怕猝死是吧。”
季宗明收回目光,望着画淡淡道:“见画如面。”
他这话一出,不止喻桢,连霍初宵都是一愣。
喻桢正想揶揄他几句,留意到有别人走了过来,就闭上了嘴。
走来的那几个小年轻似乎都是美院学生,一走上前就对霍初宵的画评头论足,其中一个煞有介事道:“霍老师的风格还是比较接近印象派,画风浪漫细腻……”
他滔滔不绝,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听得很是认真,还频频点头。
然而身边一直站着的那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来画展的高个男人却忽然道:“他是写实派。”
几个小年轻一怔,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季宗明瞥了他们一眼,随口便说起霍初宵的笔法技巧来,从师承何人,到风格转变,洋洋洒洒说了一段话,但看起来只是随意而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却透出一股如数家珍的气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