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太后也清楚,众臣这般抗拒,无非是因为南渡以来,大家都过够了心惊胆战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在江南安家立业,购置良田产业,过回以往的生活,只求苟安,继续做歌舞升平的美梦,如何肯冒险?
能舍出近半神武军给司马大将军,已是平生最大的限度了。
“谢卿,”太后叹息一声,“我可将兵马悉数交予你,只是……恐卿重蹈大将军覆辙,我也不好同朝野上下交待。”
谢归之长揖道:“太后无虑,臣可立下军令状,若未成功,请太后依御史之言斩臣,臣绝无怨言。”
太后喟然长叹:“有谢卿如此,我与陛下无忧矣。”
——
送谢归之北上时,王子棠将那把山河扇归还。
“十七年了,归之兄从少年到而立,那点不甘心,终未被世事消磨啊。”王子棠如此叹道。
谢归之在马上遥望北方,十七年来,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而立之人犹有少年意气:“子棠,属于我们的,一定会还回来!”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朝堂众人预料。
本以为谢归之能击退北狄东路军,便顶天了。不料谢归之在江北沿线一面练兵一面破敌,竟成功渡江,短短一月收复淮、扬二州。
谢归之重新踏上了阔别十七年的江北大地。
淮、扬二州父老百姓沿途跪拜,经历了十七年的北狄统治,终于在有生之年,得望王师,不由涕泪满面。
又本以为收复淮扬便已是顶天了,岂料在北狄回过神前,谢归之已然率领新练成的神武诸军,追着北狄东路军一路猛打,深入山东西路。
围困寿春的北狄中路军,不得不撤围来援。
司马大将军得已解围,本做好受罚准备,不想并未等来朝堂任何惩罚的旨意,反倒叫他继续执掌兵马,和谢归之在宿州会合。
谢归之早有预料。
见自己一路胜绩,太后与朝堂众臣或许一开始还笑得出来,眼下却是越来越惧。继续让司马氏执掌军中,无非是要让他二人互相牵制,以达平衡。
但司马氏如今那点兵马,却是抵不上谢归之的。
攻徐州时,谢归之从各军实力出发,让司马大将军做些不轻不重的活,虽少了军功,却很稳妥。
但朝中官员却是不满,认为谢归之居功自傲,有意打压司马氏。
谢归之没法子,下回攻归德府时,便叫司马大将军任左翼先锋。岂料往日的大将军越战越挫,竟将兵马悉数折去,大将军本人不敢来见他,灰溜溜带着残部逃回淮扬。
朝堂便更有理由弹劾谢归之了。
毕竟,如今军中已无第二人,能与谢归之威望相提并论。
“太后,陛下!这就是我大梁的解轻舟啊!”有御史在奏章中如此写道。
深入北方,谢归之却并非只身作战。当地百姓一旦望到王师,便踊跃地献出家中余粮、棉衣供给军队,还有尚在北狄统治下的百姓赶来投奔,告知北狄军的驻营情况。
谢归之一路且休且战,竟已兵临往日京师城下。
北狄并不建都于此,北狄人的都城在更北的燕京。
围困数月,谢归之不急不躁拿下了这座城。
北狄人也清楚,这座他们眼中平平无奇的守城,对南梁人意味着什么。
谢归之光复旧都的消息传来时,不止北方各地百姓看到了希望,不断发起叛乱,以响应谢大将军。就连南方,麻木已久的原北方流民,也纷纷沸腾了。
民意如此,北狄人慌了,南梁小朝廷也慌了。
那位曾经请斩谢归之的御史,在太后与小皇帝面前,痛哭流涕道:“太后起用谢归之时,臣当日所说的「不忠不臣之事」,恐就在明天了!”
朝堂连派数位监军去往军中,意图牵制谢归之。就连后方押送粮草之事,也交给了与谢归之素来不和的官员。
北狄调动各地兵马,去围追堵截谢归之这柄直插入他们腹部的利剑。
在谢归之攻克郑州,即将踏入残缺的故土西京时,后方便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北狄与南梁小朝廷议和了!
是北狄主动和议,答应将谢归之此前夺得的州府悉数交还南梁,此后不再兴兵讨要。北狄还愿将可汗爱女——栝楼公主嫁与南梁皇帝,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只是有一点,两军主帅需同来黄河边,签下和议。
谢归之在各地的探子来报,北狄各路军马确实在撤退。而军中各位监军及南梁朝廷催得也紧,谢归之不得已启程,前往和议之地。
临行前,却留了个心眼,叫一支兵马暂不撤退,而是留守黄河以南几里外的一个镇上。一旦见到空中信箭,便速速派兵前去救援。留守的将领,也是他的心腹。
和议到一半,帐外忽然传来异动。
谢归之带兵杀出,却被北狄军队重重围困。
发出信箭后,他与亲兵逃入山中,等待支援。
足足三日三夜后,山下却无半点动静。反倒是北狄人开始纵火烧山,欲逼他出来。
谢归之不是一个甘心死在此地的人,他的亲卫愿伪装他的模样,行调虎离山之计。北狄搜查的士兵被诓走,谢归之一人一骑纵马原上,往那处留有军队的镇子投奔。
却不料,见到满镇的尸首。
不远的滑州城尚有南梁军队驻扎,为何会无人来救……
为何会……
谢归之蓬头垢面,人与马皆浑身负伤,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是好友王子棠来了,如今也怕是认不出他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