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尸体有疑
没过两日,穆辛九从沈玠口中得知,京兆府重新审理武侯府失火案,大理寺少卿谭半山亲自验尸,从旁辅佐查案。
这与穆辛九猜想的分毫不差,只是沈玠的下一句话让穆辛九在吃饭时噎住了,“圣上下旨,少卿大人不敢不从。”
沈玠不知道她为何反应这么大,放下碗筷绕到她身后,给她拍背顺气。
穆辛九喝了口水后,缓了过来:“搞半天谭半山不是良心发现不畏权威接手此案,而是屈服于权威。”
这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太没出息了。
穆辛九问:“验尸结果怎么样?”
屋外夜色阑珊,前几日下过雨,院子里的橘子树倒是长得愈发青葱茂密,树枝间隐约可见长了几颗拇指大小的青桔,空气里隐隐散发出青涩的芳香。
沈玠隐隐不安:“过了今晚就能见分晓。”
穆辛九见他眉头不展,像是有心事缠绕,于是劝他:“此事闹大,连皇帝都知道了,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最后真的查出世子姬妾之死另有隐情,那也是薛武侯的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何必忧心忡忡。”
沈玠皱起眉头,默默看着穆辛九拿筷子的手势。
只见她夹起一块沾了几片葱花的豆腐放进嘴里,毫不在意地咀嚼起来。
沈玠褐色的瞳仁微不可微地紧缩了一下,伸出手去制止她的筷子,“阿吟,你不是不喜欢……”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穆辛九生气地放下筷子去开门:“这么晚了,又是谁来催命。”
身后,沈玠皱紧眉头盯着她放下的筷子,陷入了一阵沉思。
门外,见有人来应门了,敲门的人朝后头的轿子禀告道:“大人,有人出来了。”
“别废话,拉上赶紧走。”轿子里的人火急火燎。
穆辛九甫一开门,上来一个男人不容分说地把她往轿子里拽。光天化日……不是,朗朗月夜,敢在人家门口抢人,这叫什么事!
穆辛九抬起右脚,一下子踹飞了上来的男人。
那人摔进轿子里,只听见里面发出两句惨叫,一个人模人样的中年男子狼狈十足地从轿子里爬出来,气急败坏,叉腰大骂:“是哪个大胆狂徒谋害本官?”
谭半山官帽歪斜,抬头定睛一看。
一名杏目圆瞪的少女抱臂站在他面前,正朝他冷冷发笑:“谭、半、山。”
这如出一辙的语气,这玉面罗刹的神情,这夜黑风高的杀人夜,像极了当年某人。
“少卿大人,您怎么来了?”沈玠从屋里跑出来,赶紧将谭半山扶起,隔在二人中间,回头对穆辛九使眼色让她赶快进屋,生怕她又给他闯祸。
穆辛九扯扯沈玠的袖子,生怕他又吃亏,在他耳边提醒道:“他大半夜过来找你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要忘了上次他让你去武侯府当挡箭牌的事,小心为妙。不要他说什么你就答应,挖了坑乖乖往下跳。”
沈玠无奈笑笑,发现谭半山的目光一直落在妹妹身上,他暗暗捏了把冷汗,挡住谭半山的视线。
谭半山见到沈玠和善的面孔,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正事:“沈玠,你人在这儿就好,本官有要事找你商量。”
“大人请讲。”
“这件事非常紧要,我们还是边说边讲。”
没等沈玠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谭半山已经将他拉上了轿子。
穆辛九看着远去的轿子,哭笑不得:这个哥哥未免太好拐了,合着一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这种小白兔能在官场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大理寺。
一顶轿子落在衙门前,衙内一名小厮犹如见到救星一般朝轿子跑过来,额头上早已急得满是大汗:“谭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您验尸验到一半突然跑掉,小的还以为……您跑路了呢,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谭半山抬手往小厮脑袋上拍去:“钱进,胡说什么,本官是那种会跑路的人吗!”
叫钱进的小厮被打了还嬉皮笑脸,一脸好欺负的老实模样,好声好气道:“大人回来就好。您今晚还继续验尸吗?”
“验,必须验!”
沈玠被稀里糊涂拉进了验尸房,谭半山塞给他一叠纸,上面是他写得密密麻麻的验尸笔记。只见谭半山神情一改往日的不正经,表现得格外严肃,说道:“你先看,看好了跟我说哪里不对。”
沈玠被对方稀里糊涂拉来,才算是知道目的何在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好。”
半柱香过后,沈玠放下验尸笔记,谭半山扬眉:“看完了?”
沈玠点点头:“看完了。”
谭半山问:“如何?”
阴冷的验尸房内,寂静无声,台子上躺着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沈玠与谭半山二人四目相对,白蜡烛在烛台上跳动隐隐不安的烛火,在墙上倒映出妖异如鬼魅夜行的影子。
沈玠道:“验尸结果的疑点有三。其一,尸首咽喉处无烟灰,可推断出死者被烧死之前已经没有呼吸,起火时人已经死了;其二,女尸小腹僵硬,剖开有未成形的婴儿,怀孕三月有余;其三,该具尸体的腐败程度与两名丫鬟尸体的腐败程度不一致,死亡时间与当晚对不上,疑有大的出入。”
谭半山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再告诉你一点。白日里我试探过世子,赵夫人根本不可能怀孕。去年赵夫人流过一次产,身子受损严重,大夫说她这辈子都无法怀孕。也因此,赵夫人对世子十分愧疚,劝他娶别的女子为妻。”
顾名思义,眼前这具尸体不是赵夫人,而是另有其人。
再往深了讲,有人拿了一具无名尸体冒充顶替赵夫人已死。若不是世子执意要求验尸,这些秘密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沈玠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明白少卿大人的意思了。”
“不,你不明白,你很不明白。”谭半山又是挥手,又是摇头,往靠椅上歪斜一倒,“若是我把如此匪夷所思、荒唐至极的验尸结果呈上去,你觉得世子会接受事实不再追查吗,薛武侯会对此善罢甘休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吗?这已经不是死一个姬妾那么简单的事了。”
沈玠眼皮一跳,直白澄清的目光直逼谭半山,弦音紧迫,一字一顿,有如雷霆:“我不明白谭大人的意思。”
谭半山歪着脖子,对他笑了笑:“不,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沈玠拧紧眉心:“难道少卿大人不想让真相大白吗?”
“单凭薛武侯手握兵权,镇守大魏与北柔边界。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只见谭半山拾起那几页验尸笔记,伸到烛火里,火舌一下子蹿上来吞噬了薄薄的纸张,黑烟升起,纸张越烧越旺。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沈玠眼中翻腾的波澜,他目光死死盯着谭半山在手中燃烧的真相,他咬紧后槽牙:“既然少卿大人已经做出决定,为何连夜将我叫至此处,悄无声息岂不是更好。”
谭半山道:“我不调查,并不代表你不可以调查,别忘了本官是谁指派参与进这起案子里来的。”
烧尽的纸张在沈玠的眼睛里闪过最后一丝火光,“圣上”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墙上突然有条影子动了,验尸房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出来一个男人。
“这位是策天司长使裴俨州裴大人。”
谭半山开门见山地道:“我已将验尸报告呈给陛下,方才我所说的正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让我挑一个信得过的人幕后调查武侯府的案子,我选了你。圣上慷慨,派策天司亲自协助你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