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足以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他望着眼前这位目光如三尺青锋的冷冽男子，传说中只听命于大魏皇帝一人的朝廷神秘机构策天司首领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谭半山发现沈玠愣了半天都没动静，暗示了好几次也没反应，只好尴尬地朝裴俨州点点头：“长使大人，不好意思，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他是头一回见到，失了礼数，实在不好意思。”
裴俨州没有理会谭半山的奉承，一双玄冰似的眸子对准沈玠。
他问：“沈大人想怎么查？”
……
“从尸体查起。”
穆辛九抱膝坐在椅子里昏昏欲睡，听沈玠讲起昨晚被谭半山拉去大理寺发生的事，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其实。她也很好奇这个案子背后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真相。倒不是她八卦，而是因为这起案子牵扯到武侯府。
薛瑞是诚王萧应的人，诚王是穆辛九上辈子的死对头，两人结的仇几天几夜也说不清。诚王是萧砚最信任的弟弟，因这一层关系，穆辛九以前没少忍让诚王，吃过不少亏，对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恨得牙痒痒。
而今，萧砚想找一个底子干净的沈玠暗中调查武侯府，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对兄弟之间出现了某些矛盾、亦或是嫌隙？
一想到这，穆辛九几乎要笑出声。
京城里有一条主干街道，俗称御街，北起宫城的乾坤门，南到外城的进城门。
御街将皇城划分为东西两城，东市七十五坊，西市五十三坊，统称为一百二十八坊，商肆千里，屋瓦如云，花植锦绣，蔚为人间繁华胜地。
这条御街禁止商贩进行买卖，御街中心道也不准车人马通行，行人只能在朱漆叉子外行走，除非是一些身份地位不同寻常的人才有资格在御道上穿行，御马扬尘，人人退避三舍，比如，策天司的人马，在御道上就可以畅通无阻。
尽管上一任策天司长使离奇惨死，众说纷纭，策天司依旧是最有权威最受魏帝重视的部门，造成了举朝上下人人闻之色变的局面。
这会儿，策天司的三五匹人马从宽阔庄严的御道上疾驰而过。
路人纷纷俯首避让。
穆辛九立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她面前擦肩而过。
那个人叫陆尧，曾是她的一名亲信。
看到故人，穆辛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马背上的陆尧蓦然回头，飞箭似的目光射向路边攒动的人群，心下疑惑：方才感知到背后有两道不同寻常的目光望向自己，回头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千户大人，怎么了？”手下见前面的马慢下来。
陆尧敛下疑惑，不再耽搁，朝策天司方向快马加鞭赶去。
这几日，沈玠开始暗中调查武侯府的案子。他人微单薄，只能先从女尸上找线索，还真被他发现了一点头绪。女尸两个脚掌不对称，右脚骨比左脚骨短了一段，生前应该是个坡脚。沈玠将这些线索告知了裴俨州。
这日在家待着无聊，他带着妹妹逛到了街上。穆辛九问他案子的进展，他透露了些许进一步验尸后的发现，自始至终没有提策天司一个字。此事事关重大，又是魏帝指派，他不想家人牵连进去，所以希望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聪明如穆辛九，心知沈玠谨慎小心，定是在忌讳什么，故而不会把全部告诉于她，所以没有再追问，靠着仅有的线索把案子拼出个大概。
两人各怀心事地在街上闲逛，一不小心走散了。
于是乎，就有了穆辛九见到策天司熟人的那一幕。离开御街后，她找到一家茶坊，看到了沈玠在门前似乎被一个人拖住了，看沈玠毫无防备的样子，应该是认识的。那人将沈玠请进了茶坊，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穆辛九放下心来，朝茶坊相反的方向离开。
空荡荡的院子里，茂密的葡萄藤顽强地在架子上蔓延生长，空出一片绿荫来，阻挡了头顶炙热的阳光。侥幸穿行的阳光从稀稀疏疏的枝叶缝隙里落下无数的光斑，落在绿荫底下立着的俊美男子身上，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叠影。
萧砚微仰着头，线条分明的下颌被光影模糊了些许，自言自语道：“我没有照看好你的院子，你亲手种下的佛槿死了。”
一片凉意从萧砚的脸颊流淌过，像是某人轻轻的叹息，坠落的叶子缓慢而无常地落在了悄然出现的一名黑衣人的靴面上。
“陛下。”
萧砚睁开眼，墨黑的瞳眸里恢复了一潭深空般的寂静，“讲。”
“属下追查到那颗珍珠的交易地点在西城黑市，从一个牙侩口中得知，卖珍珠者是一名少女。暗线探查到那名女子今日又在黑市出现。”
“将她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影卫再次消失，简朴的小院子里又只剩下了萧砚一个人。
只见他摊开掌心，一颗圆润的黑珍珠独自在交叠的光影里闪着微光。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颗看起来并无特别的珍珠，若有所思道：“是你吗，阿九？”
西市靠近西城门外，穿过一条肮脏发臭的杀猪巷，有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都是瓦子、妓馆、民居或茶坊，其余都是大大小小的杂货铺，卖什么的都有，活人用的大多数，死人用的也有，其中就包括配冥婚的尸体买卖。
午时刚过，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走过脏乱兮兮的街道，朝她要去的方向走着。她的步伐不急不缓，既不像是来逛街买东西的，也不像是走错了地方来问路的。
这里三教九流怪人奇人天天都有，所以其他人也都是见怪不怪，大家都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没有人会去关心别人怎么样。
她有一副薄唇，脸上丝毫没有笑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近人情，唯独她手中的一抹石榴花是生动的。
上一回，穆辛九就是到这里来卖珍珠的。
她拐入了一个小弄堂，巷子里立着一块黑死气沉沉的黑漆招牌，棺材铺。
趴在草垛里的乞丐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向她乞讨。
穆辛九从袖子李掏出那朵石榴花，扔进了他面前那只破陶碗里。
那名乞丐见到碗里颜色鲜艳的石榴花，脸色勃然大变，看穆辛九的眼神犹如看到了从地狱过来索命的罗刹，捧起破碗，连滚带爬地向远处跑了。
“唉，我有这么可怕吗。”幽幽的巷子里，穆辛九自嘲道，走到棺材铺那扇紧闭的门前，拎起生锈的门环敲了三下。
里面很快就有人来应门了：“来了，来了。”
木门溜开一条缝，一个梳着羊角辫看起来七八岁大的男童探出胖乎乎的肉脸蛋来，目光躲躲闪闪，见到生人很是畏缩，“姑娘要买什么？”
门缝里透出院内十分安静，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穆辛九眼睛里一道寒光闪过，用娇俏的少女语气问道：“这里是做棺材的吗？”
小童目光下意识地往后面瞥，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店家出门了，不方便……不做生意，姑娘改日再来吧。”
穆辛九点头：“好的，我改日再来。”
离开巷子，穆辛九只管低着头走，脚步越走越快，随后钻进了一个死巷子，悄悄回头，发现没有人跟过来，稍微松了口。
她走到巷子尽头，扒开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一道积了许多灰尘的矮门露了出来。
穆辛九钻进矮门，抬头，一道高大的影子笼罩在头顶。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