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平地曾在过去是一座阁楼,名叫摘星阁。
裴俨州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感受着从她身体上传递过来的恐惧与颤抖。
在他眼前,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夜,他在不远处望着大火熊熊燃烧的阁楼。此后的年月,似乎都在眼前的大火里被烧为灰烬,一种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交替的恐惧让他分不清此时身在何方,握在手中的温度消失了。
身边的人化为灰烬,一瞬间,随风散去。
一切都是梦。
他再次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绝望的春夜,时光戛然而止,就停在这片空地上,望着摘星阁,再无然后。
“师兄?师兄?”
一个遥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出现在了他一片空白的脑海中。
脑海中的白光瞬间变成了黑暗,他犹如即将溺水死去的人,被提上了岸边,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喉道,顺着血液流淌进四肢百骸,失去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穆辛九紧张担忧的脸,不断叫喊着他的名字:“你怎么了!醒醒!”
裴俨州的眼睛终于转向了她,生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穆辛九见他终于恢复神志,放松下来,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地方邪乎的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裴俨州劝她:“慢慢来,别急。”
“事情拖太久,我总是难以放下。”穆辛九望着他:“师兄,等案子查明,我想离开这里。两辈子都被困在虹陵,我有些倦了。”
裴俨州握紧了她的手:“好。”
“师兄想过离开虹陵吗?”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问过裴俨州,一次也没有。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裴俨州,就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一种来自雪海的淡薄与豁然。好似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是轻盈缥缈,鸿雁飞雪,不留痕迹的。
穆辛九想象着,自己的母亲来自江湖,是不是也这般洒脱自如。但是她终究陪着深爱的男人入了虹陵,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香消玉殒于这座深不见底的都城。
她想知道母亲是否甘心放弃偌大的沧海来到虹陵,可是没有机会。所以她更想知道师兄是否甘心留在这座波云诡谲的都城里,再也回不去无涯的雪海。
这更像内心深处她对自己的诘问,是否愿意割断前尘种种,离开这里!
裴俨州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这种无声的表态,胜过千言万语。孤独的剑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孤独,剑的最高境界是无形,情的最高境界是无情。他唯有一条命,也是替她活着罢了。
背后有脚步声靠近。
两人同时回头,长公主独自前来了。她的神色沉沉,目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被察觉到后,两只手自动分开了。
长公主凉凉道:“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这句话是对裴俨州说的。
他走后,剩下穆辛九和长公主这一对宿命中的故人。远处如万星绚烂的灯海点缀在黑夜的绸缎之上,忽明忽暗,璀璨离奇。
神秘的光火也点缀在了长公主那一双不可一世的眼睛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听到长公主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落寞遗憾的开场白,穆辛九尖讽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命这一套了?”
“你不信?”长公主转向她,言语多有几分惆怅:“否则你是怎么从黄泉下面活过来向我讨债的。”
穆辛九觉得好笑:“谁说我是来向你讨债的。”
长公主轻声道:“哦,那就是向你师兄讨债。或者是陛下。”
穆辛九原本平静的神情中被点了一把愠怒,发泄出了心底的呐喊:“我和你之间难道就绕不开这两个男人了?”
长公主将深远的目光眺望出去,沉入一片漆黑的夜海里,悄无声息地坠落:“一个是无上皇权,一个是毕生至爱。怎能绕的过去?”
穆辛九对她贪心的执念感到无解:“你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长公主淡淡地摇头,伸出一只手去,触摸到她脸庞上真实的温度:“你都有了,自然能说自己不贪心。甚至连上天都偏爱你,给了你两条命。”
这种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穆辛九想脱口而出,万一她又发疯了怎么办,惹不起还躲不起,她躲着总行了吧。这时,忽然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一晃而过。
“什么人!”
被穆辛九的声音惊到,那抹身影一跃,没入了宫墙后面。
穆辛九朝黑影追了过去,还没跑出几步路,出现的裴俨州把她拉了回来:“好好待着。”
一队侍卫已将长公主保护了起来后,穆辛九没听裴俨州的话,也跟了上去。
她脑子里在急剧地想着,这个神秘人为何会出现在摘星阁的旧址。如果是刺客,应该去延庆殿福宁宫那些地方。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要离真相不远了。
思及此,她顿时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快要烧起来。
“别弄死,活口给我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