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
大理寺内,忙完案上最后一卷公务,沈玠放下手中的案卷,轻轻揉捏鼻梁,双目暂时恢复了清明舒爽。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端起旁边的长翅官帽,迈步出去。
不早了,该点值回青梅巷了。
出府衙门时,遇到两个同僚,正商议着晚上去招袖阁吃酒听曲,于是邀请他一同前往:“沈大人,招袖阁来个位曲艺绝佳的新人。走,跟我们一道去听个新鲜。”
另一个也劝道:“是啊,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令妹游学不是还没回来嘛,你也不用急着赶回家给她做饭。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面对同僚热情的邀请,沈玠还是一如往常婉拒了,不过他们也都习惯了,对他的屡屡拒绝也不会多说什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结伴走了。
谭半山走得也早,孟挽刀没几个月快要生了,他要赶回家照顾夫人。从沈玠旁边走过,坐上钱进溜来的小驴车,匆匆告了别:“沈玠,我先走了。”
夕阳下,大理石的府衙被即将收去的余晖笼罩着,犹如被一层轻薄的纱蒙住了似的,看上去有种落寞的神秘感。
钱进赶着小毛驴,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台阶上的沈玠,小声嘀咕道:“老爷,沈大人看起来一个个孤零零,怪可怜的。”
谭半山朝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好好看路,别说有的没的。”
钱进摸着脑袋,不长记性地继续嘟囔:“沈姑娘什么回来?她这一走大理寺门口都清净了许多,也没见沈大人怎么笑过。”
“我哪知道。兴许不回来了。”谭半山叹口气,连钱进一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冷清了,这三个月的确和以前一比,静如一潭死水,当然,还有一种原因,最近京城里没什么大案子,就显得比较太平枯燥了。
呸!呸!呸!
还是没案子好,有案子必死人,老百姓就图个太太平平。
沈玠先回青梅巷,把门口那盏灯笼点起来。
然后合上门,去了桃花巷。诗仙最近记性好了很多,以前没写下来的诗文忽然之间全想起来了,当然是在喝了酒之后。所以沈玠这些日子的日常任务,就是给他抄诗文。有时要抄到一两更天,才肯罢休。
一个念,一个写。
一盏灯,师徒二人,仿佛回到道观的时日,抄经念书,宋御给徒弟讲道观外的趣事,徒弟给师父将道观内的经文。有一天宋御听烦了,让他去山下考试。玄微纵然是舍不得这个小徒弟,也准他下山去解决自己在尘世里没有追完的真相。
宋御的目光落在沈玠的背影上,眯着眼:“羡衍,你悔吗?”
沈玠停下笔,转过头来答道:“人生在世,无十全如意,师父问我的悔是指哪方面?”
宋御:“随便讲讲。”
沈玠:“沈玠后悔没有早几年下山。”若是能在上辈子认识她,一切会不会改变。若是能在春日宴上将她认出来,是不是就能阻止她上摘星阁。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若是”。
明灯下,宋御睁开了眼,撑着扶手缓缓起了身,一只手从沈玠面前的案上,架子上的那些书籍上抚摸过去,一直来到门边,推开了那扇门。
寒冬的风灌进来,干燥而肃杀,吹乱了他雪白的发须。
宋御昂首走出去,双手扶住栏杆:“老夫著作千百篇,诗文等身。你问我悔吗?都写在诗里了。可我若心中无悔,却寂寞缠身。羡衍,你不要学为师,年轻时心高气傲,在情事上从不勉强,自以为洒脱成性的仙人,到头来不过是冷冷清清的糟老头。”
望着月下宋御佝偻的背影,酸楚在沈玠心中流淌开来:“师父……”
“人生在世,能有几个执念,并不丢人,光明磊落的去争一争,总比老了后悔好些。”宋御回头看他,“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呀?”
“信上没说,不过她现在过得很自在。”
“自在好。人生难得自在,但总归有想家的时候。”
此时,朗朗的夜空上星子散散落落地点缀了那么几颗,看着稀疏可怜极了。不过,忽然之间,无数星子冒了出来。不对,是晶晶亮亮的雪片,在夜空中闪烁着光芒。
虹陵的第一场雪来了。
昨晚一夜的雪,下的并不大,只是覆盖了宫廷琉璃瓦上的薄薄一层。顾建安搓着手,瞧瞧白日里就冷的发抖的天色,估计着晚上还得下一场大的。
他的身影闪入延庆殿里,轻手轻脚地朝里走进去,礼部的官员正在里面汇报详情,来的时候脸色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