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半生风雪要停了
雪林间,缓缓走着两个并肩的身影。
“当年义父将我从雪海接到虹陵,是师父的意思。他预言将来有一日南越发生大事,是我归去之时。如今这个时机到了。”
身边人的声音很轻,有种不忍的情绪,如枝头的雪,不忍落下来。
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穆辛九的泪还是没忍住。过去的她从不会为了离别这种事伤心掉眼泪,可是这次不一样,她隐约觉得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穆辛九的儿时到少年,再到青年,身边这个人从来没变过,他就像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地走入她的生命里,成为她最亲密的战友和家人。
当年那个背着剑的少年来到策天司,穆辛九一眼就觉得他可信可亲,人世间的情感就是这么难以理解,两个曾隔着千万里没见过面的小孩子,却能感受到至亲的感召。父亲离开虹陵前那一夜,她坐在门槛上,舔着手中的糖,父亲牵着马,正在准备行囊,回头问她:“小九,你马上要有一位兄长了。”
小九懵懂地抬起脑袋:“那位哥哥没有家人才来我们家的吗?”
穆轲微微笑着,摸着女儿的头顶,语气笃定道:“以后我们就是他的家人。”
回想起往事,穆辛九停下了脚步,低着头,任由晶莹的眼泪滴落进脚下的雪地里:“你还会回来吗?”
甫一瞬间,就被裴俨州揽入了怀里。他感受到了怀里人的颤抖,臂膀的力道加深,柔声安慰道:“小九,我会回来找你。别怕。”
又是这句话,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萧砚对她说,至今还未醒来。
“我信你。”穆辛九仰起脖子,伸出手抹去裴俨州红红的眼角即将要坠落下来的液体,“南越这趟浑水师兄若是去了,那位六王爷不让你回来怎么办,毕竟他是你的……南越国主凌浪只有一位幼子,怎么看都不适合继承王位。”
裴俨州蹙眉道:“这里也好不了多少。”
“也对。”穆辛九挑了挑耳边的碎发:“这些人斗来斗去,真没意思。前有策天司,后来天机楼。师兄有没有想过以后远离朝堂,离开这里?”
裴俨州眼里带浅浅的笑,纵容着她:“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
穆辛九唉声叹气道:“萧砚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倒是可以趁着混乱离开这里。好不容易活过来,我可不想再被卷进去把命赔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裴俨州认真地望着她:“你舍得?”
“上辈子我就舍得,这辈子……”话还没说完,后面出现一道身影。沈玠从不远处疾步走来,脚下溅起飞雪,朝他们两人道:“陛下醒了。”
穆辛九一耸肩,戏谑道:“暂时逃不掉了。”
***
萧砚虚弱地半撑起来,旁边伸出一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黄金面具在萧砚的瞳孔里倒映出虚实难分的影子,那人立在对面,清冷遥远得像是从人界之外而来的。
萧砚虚浮的眸盯紧着那张冷漠至极的面具,握紧的双手中隐隐渗出冷汗来:“你终于出现了。”
“你恨我。”
面具人只说了这三个字,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情绪。
萧砚微侧着脸,在想过去的三十年间等来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是这三个字。血肉相容的母子,到头来,只有这三个字是她想对他这个儿子说的吗!
须臾,从萧砚的胸腔里发出沉沉的闷笑声,笑得悲凉可怕极了。
“年幼时,我常常独自在想,我的生母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真如他们所言只是一个身份低微到连名字都没有的宫女吗?彼时解不开的惑到了后来成了可笑荒唐的垂死挣扎,我倒宁愿她是一名简简单单的宫女。”
缓缓的,黄金面具人转过脸去,光影在她那双眼里投映下一片漆黑的阴影,她的音色里有了逐渐的起伏:“是萧极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竭尽所能在背后扶助你登上大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杀我所爱之人,也是为了我?你以为让我坐上那个位子,就可以居高临下地让我对你感激涕零!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心中的恨,把我当成你对先帝的报复!”
萧砚暴起的双眸漠然凌厉,他双脚落到地上,跌跌撞撞的身子险些摔下去,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凌乱长发下遮住的一双澄清眼睛,露出了几乎是央求的眼神,他抿着唇苦笑一声:“不如你把我这条命拿回去。我受够了这一世被摆布操控地活着。”
“商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