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玉被他捏了下脸,满脸惊诧和惊恐,连忙低下了头,恭顺地道:“儿臣胡言乱语,父皇莫要怪罪。”
萧景明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脸颊,问道:“朕昏睡这几日,朝中可有异动?”
玉玉更惶恐了,怯生生低抬头,眼神些许慌乱:“儿臣不知,所有事务都是左大人在操持,儿臣……儿臣只是让于将军传令,朝野不许谈论此事,否则罪同谋逆。”
宫中教令皆由中书省下发,但玉玉禁足宫中许久。不认识中书省的人,只认识一个看守上斋殿的于玄奕,此举已是尽他最大力量在保全天子颜面了。
“嗯,临危不乱,还知道下令,长进不少。”萧景明凝视着他,眼中的情愫让人看不分明,“得空了可随朕早朝。”
不知这唯一的血亲是心怀不轨的中山狼,还是当真璞玉浑金、自己眼拙才没发现他的闪光之处。既然如此,还是留在身边为好。
“儿臣叩谢父皇。”玉玉十分开心,连忙跪谢。
萧景明仰面靠在被褥上,疲惫地问道:“宣太医令。”
内侍连忙低头回道:“是。”
不消片刻,太医令林晨便瑟缩着弓腰低头进来,冲着床上武帝三跪九叩:“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昏睡了五日,终于醒了!”
萧景明闭着眼,声音略显疲惫:“林卿,朕怎么了?”
玉玉垂手恭敬地立于床边,阴冷的眼神盯着林晨清瘦的后背,杀气益盛。林晨匍匐在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恕臣无能,臣看不出陛下所患何疾……要不……把太医院同僚召来看看。”
因习天阙密卷身有异状,萧景明不欲让他人知晓,这些年一直只让林晨照料。睁眼上下打量着他瘦弱的脊背,眼神复杂,半晌才道:“不必了,朕的身体一向由林卿照料,其他人朕信不过。”
“若这两人勾连过深,只怕林晨也留不得了。”望着林晨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背影,萧景明心道。
太阳刚露出一丝光线,一匹骏马快速穿过东安门,往朝阳门疾驰而去。沿途禁军见来人,纷纷后退让出通道,目送他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
“报!”文治殿外,内侍低眉垂首迈着小碎步进殿大声报,“虎贲军统领柳榭卿觐见!”
“宣!”萧景明高坐明堂,身着龙袍,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然没了往日的随性。
柳榭卿一身风尘,低垂着头快步进殿,冲着萧景明三跪九叩:“末将柳榭卿参见陛下!”
萧景明声若洪钟,不带丝毫情绪:“平身。柳卿,这几日朕身体抱恙,不知朝野可有异动?”他醒来第一时间便将柳榭卿召回,便是要听多方之言,从中自取判断。
柳榭卿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起身低头抱拳:“陛下龙体抱恙,朝政有左丞相主持,井然有序;陛下天威远立,边关军防无丝毫异动;唯有……”说到此处,柳榭卿停顿了下,又继续道,“唯有朝野些许不正之声,但殿下已下诏令,这些见不得光的非议也不敢翻到明面上来。”
萧景明不屑一笑,低头翻看那破旧手札,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刁民都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柳榭卿哪敢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告诉他,可君令不可违,他咬了咬下唇,脑中转得飞快,道:“天下臣民所议皆在陛下掌控之中。”顿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如今这些谣言对您不利,您……”
“朝中哪些人为首?”萧景明不等他说完,径直打断他,头也没抬继续研究手札。
“这……”柳榭卿皱眉,他打定主意将城墙修完便挂印而去,又如何会继续帮他再造杀孽。“陛下,末将一心只在修筑城墙上,朝中之事便顾不上……”
“哼。”萧景明冷笑一声,“啪”一声将手札摔在案上。柳榭卿见他发怒,吓得当即闭嘴不言,冷汗顿时顺着脸颊流下。这喜怒无常的天子一发火,或许自己就等不到告老还乡那天了。
殿中空气瞬间将至冰点,静得只剩柳榭卿“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正煎熬难耐之时,萧景明又似无事人一般拾起手札继续研究,口中缓缓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就这么轻易绕过自己了?柳榭卿惶恐不安抬眼偷瞄萧景明,只见他面上并无怒色,快跳出胸腔的心才稍落下来,当即拱手抱拳:“是,末将告退。”多在这文治殿待一刻钟都是漫长的煎熬,柳榭卿一撩衣袍下摆,逃也似地出了文治殿。
待他一走,萧景明抬头冷厉地望着他背影,对立于一旁阴影里的内侍招手:“来。令人严密监视柳榭卿一举一动;另外,抓紧修筑登天楼,务必在中秋月圆夜前完工。”
“是。”年轻的内侍走出阴影,抬头望着萧景明,眼神竟些温柔,笑盈盈问道,“那……小殿下呢?”
这内侍生得貌美若妇人,与江千夜所扮娇俏明艳的美人不同,他举手投足间透着阴柔气息,若非嗓音略带男人的粗犷,一时间还有些雌雄莫辨。
“那孩子隐忍的性子倒与朕年轻时几分相似。”萧景明头也不抬,“如此贴心的孩子,自是要留在朕身边,长长久久伴朕膝下。”
“奴婢明白。”那内侍微微一笑,柔媚万分。
萧景明抬头,血红的眼竟带着些许柔情,伸出一只手轻拍内侍娇嫩的手:“当然,朕的阿奴自当永远陪伴朕的身边。”
阿奴嫣然一笑,以袖掩口:“皇上肯在明堂之下给奴婢一个角落,能远远看见皇上,奴婢便满足了。”
萧景明难得笑得开怀。这不知死活的小太监,于两年前趁萧景明伤心失意之际爬上龙床,不嫌弃他不能人道,不害怕他身带异相,两个残缺的身躯互相怜惜,直到如今。
第141章 人心险于山
朝阳方从东边冒头,将城门染上些许微红。京城门口车水马,牵马拉货的客商,来往京城与城郊奔波的旅人,一片鲜活市井气。拉货骆驼的驼铃声、马车轮毂声、马蹄哒哒声、人交谈声,开启京城平凡一日。
江千夜睡得迷糊,被喧闹声吵醒,顿觉被人背着,连忙疲惫睁眼,发觉竟是在莫远歌背上。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问道:“这是哪?”
莫远歌正眺望远方,见他醒了连忙将他放下:“京城。”
江千夜站稳了,揉了揉眼睛,又困顿地蹲下去,不满地嘟囔:“昨夜喝多了,你不睡觉背我来京城做什么?”
莫远歌望着远处城墙边热火朝天挖土拓砖的民夫,拍了拍江千夜肩膀,笑道:“自是带你来向你师父道歉。准备好了吗?他就在那边监工。”
“啊?!”江千夜闻言犹如被当头一棒,酒和瞌睡顿时全醒了,站起来顺着莫远歌手指看去:柳榭卿双手背后,正站在城墙边指挥人干活。
他将柳榭卿骗出来给他下毒,又将他绑在山洞里不闻不问,如今哪有脸面去见他?与其被他责问,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喂,你也太不仗义了吧?我是为你报仇才干那大逆不道之事,你转头就把我带到他面前,是要臊死我吗?!”江千夜满心怒火,冲着莫远歌胸口就是一拳。
莫远歌被他捶得倒退了两步,满脸堆笑拉住那只打人的手,赔笑道:“你就原谅远哥吧~”随即顺势将他拉过来,不顾江千夜满脸怒气,凑在他耳边低语。
“明白了吗?”莫远歌满脸歉疚的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江千夜听完,脸上的怒气化作云散,凝望着远处的柳榭卿,握拳轻抵下巴,疑惑自语:“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舅父那番话柳榭卿是听进去了的,我与舅父都以为他会隐退,如风无忧那般不再回京,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并且一字不落将你我的事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