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夜惊诧地抬头,清澈的双眼巴巴望着梁奚亭,有些慌张。
“我还是那句话,他是温厚之人,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切莫负他。”梁奚亭笑得勉强,眼中蕴着伤感。
“舅父~”莫远歌又唤了声。
“梁掌门,我定不负他。”江千夜诚挚地望着梁奚亭,红了脸结了舌,“梁掌门不……不嫌我身世,我定不负梁掌门期望。”
梁奚亭听得皱眉:“叫舅父。”
江千夜被他一吼,顿时泄气,低头绞着衣带。
见他满脸委屈,梁奚亭脸色这才柔和了些,抬手轻拍他肩:“你的身世很好,天阙城少主,还是温如高攀了。”
“可是……”
“没有可是。”梁奚亭打断他,收了笑,“过往不是你的错,拿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甚至因此自轻自贱,极其愚蠢。”
江千夜又低眉垂首,彻底不吭声了。
“舅父~”莫远歌生怕梁奚亭再说什么重话刺激他,忍不住又出声提醒。
“你喊几遍了,我耳不聋。”梁奚亭白了他一眼,转头对江千夜道,“当年为活命,我甚至从仇家胯下钻过,这又如何?我如今还是一派掌门,烂柯门安在?花白露安在?”
“结了契,在我眼中,你与温如便是一样的。我的外甥可不许是自轻自贱之人,当如那瓦砾之下的杂草,纵使千钧重担压身,也当冲破瓦砾,向阳而生。记住了吗?”梁奚亭看着他,眼中满是慈爱的期望。
“舅……舅父,我记住了。”江千夜抬眼望着他,眼中些许湿润。
他也曾有舅父……如果那人还活着,江千夜愿意忍着对花家的仇恨叫他一声舅父。可他不在了,永远都只能是自己的师父。
“好样的星河。”梁奚亭欣慰一笑,对二人道,“今日大喜,不说这些了,来,吃饭。”先给江千夜夹了块鱼,再给莫远歌舀了碗汤。
“从今往后,我便有两个外甥,个顶个都是好男儿。”梁奚亭笑容满面,“不愁没人养老。”
虫鸣吱吱,半月挂枝头,小阁楼里欢声笑语,行酒令的声音传了老远。江千夜输得最多,喝得也最多。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举着酒杯非要跟莫远歌喝交杯酒,嘴里不停央求撒娇:“来嘛远哥,喝一个。”
他整个人都快贴在莫远歌身上了,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腰背游走,弄得莫远歌尴尬不已,瞥了一眼一旁饮酒的梁奚亭,小声道:“莫胡闹,舅父还在呢~”
“我们都结契了~”江千夜不满他挣扎,径直往他身上缠,杯中酒洒了一地。头刚倚上莫远歌肩头,便再也挪不动了,径直趴在他身上,醉醺醺地闭了眼,还惬意地砸了砸嘴,竟是睡着了。
“这~”莫远歌尴尬不已,一边抱着他不让他倒,一边局促不安地偷看梁奚亭脸色,生怕梁奚亭责备江千夜不知羞。
梁奚亭浑似没看见,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指了指桌子:“他醉了,先让他睡会儿,我与你说几句话。”
“是。”莫远歌一手搂着江千夜,一手挪开桌上的东西,让他趴在桌上睡,随即坐下,手还不忘扶着他,谨防他滑下去。
“他……情况如何?”梁奚亭双眼这才挪到江千夜脸上,满眼担忧。
莫远歌见梁奚亭丝毫不在意两人方才不雅举动,心下稍安,低声道:“失智时已从幻想中走出来了。这次突然清醒,不知还会不会再发病。”
梁奚亭沉吟片刻,神情凝重看着莫远歌:“本不想让他操劳,但此事,非他不可。”
“何事?”莫远歌连忙问道。
“柳榭卿有异动。”梁奚亭正色道,“我接到周锐的飞鸽传书,说京中形势朝着我们预期发展,陈文瀚办事妥帖得力,如今朝野关于萧景明滥杀无辜,因此生心靥魔发疯的传言已然鼎沸。但天都要塌了,作为萧景明的心腹,柳榭卿竟在京城大兴土木,加高城墙。”
萧景明都火烧屁股了,怎么还有心思做这无关紧要的事?莫远歌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星河之前开罪他师父,我正好带他去向柳榭卿道歉。”
“嗯。”梁奚亭拍拍他肩,随即又担忧地看着江千夜,“越早越好,我担心这臭小子坚持不到见他师父,又疯了。”
“舅父放心,我即刻出发。”莫远歌说着径直抱起睡得不省人事的江千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将在8月20日0:00分发哦~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鞠躬~
第140章 疑心人未测
自大朝会后,萧景明整整昏迷五日,玉玉便衣不解带在床前跪了五日,事事躬亲,做了个孝感天地的好儿子。
三更天,萧景明突然醒来。醒来的瞬间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常年野外作战养成的警惕使然,猛地坐起,血红的双眼环顾四周:帐幔飘然,寝殿内燃了灯,当直内侍低眉垂目,眼神茫然空洞盯着虚无,熬着漫长的夜;玉玉跪在床前,困得直打瞌睡,可还是努力想要跪直。
原是在自己寝殿内。萧景明眼睛警惕之色这才消散,只觉头晕脑胀,浑身乏力。没惊动任何人,努力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坐起的瞬间,忆起大朝会上发生的事,顿时心生疑惑:那时不时发作的剧痛,伴随着两次的幻觉,只怕不是巧合。
是谁要害朕?萧景明冷眼盯着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儿子,眼中阴冷渐起:从禁足的封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到放出来后极尽老父欢心,再到如今跪侍亲疾,他滴水不漏,完全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可两年前他如何笨拙、如何忤逆的样子还浮现眼前。他现在这样,是突然开窍,还是刻意为之?
他在鸿安镖局长大,与那天阙逆贼有交情,与莫远歌更是感情甚笃,此次祸事,他有无参与?
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萧景明眼神愈发冷厉:劳动得了太医令和于玄奕为他所用,悄悄毒死几名内侍,算准自己最脆弱时恰如好处勾起所剩不多的舐犊之情……
萧景明一阵胆寒,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那是一条朝自己咧嘴狞笑的龇牙毒蛇。收了眼里的杀气,不动声色轻唤了声:“玉儿。”
听到呼喊,玉玉瞌睡猛地醒了,抬眼见萧景明已坐起,慌张、关切、委屈瞬间齐聚那张清隽的脸庞。着急忙慌提着衣袍下摆朝萧景明快步跪行,却因跪得太久支撑不住又跌到在地,挣扎着往床前跪去。
一时间,一个乖巧儿子的孝心表露无遗:“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好害怕~”他咧嘴就哭了,眼泪颗颗往下落,眉头紧蹙,蕴着愁思和惊恐,似真的害怕父皇从此一睡不醒,自己便无依无靠了。
萧景明面色和缓,嘴里却责备道:“身为皇子,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朕不过身体微恙,你慌什么!”
玉玉双手可怜巴巴揪着萧景明腿上薄被,羞愧低低垂着头,带着些许委屈:“儿臣知错~父皇在,儿臣便泰山可倚;父皇若有闪失,儿臣便是无根之萍。这偌大的皇宫,哪处才是儿臣的家?”
这话并非萧景明想听的,气短情长毫无志气,可偏偏正中萧景明已麻木的心:当年长姐被害,亲族凋零,自己孤零零在这禁宫里……萧景明深知刁奴欺主,没权没势的皇子,在这宫中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疲态毕现,眼下乌青深重,正是连续熬夜导致。萧景明伸手捏了下他脸颊,勉强露出个慈爱的笑:“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