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闻征受了逆道之罚,便一直没痊愈,身体每况愈下。风无忧回云章书院照顾他,杜颜真便两头跑,时而去危柱山助宋将军,时而去云章书院帮风无忧。这小院便丢给我打理了。”周锐放下酒杯摇头叹息,“唉……我听说风闻征成为废人后性情大变,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人,他看不惯杜颜真,对他没什么好脸,总是非打即骂。”
“风闻征被杜颜真师父废了武功,杜颜真又是逆道之罚新一代执刑人,风闻征看到他定糟心。还有,风闻征古板老学究,哪受得了杜颜真这般拐带他儿子。”莫远歌眸光暗沉。
“唉……”周锐重重叹了口气,“我早劝他别去招惹风无忧,他不听,所有的苦自己咽吧。不过这臭小子天生皮实,总是笑脸相迎,也没将风闻征那些恶言恶语放在心上。”
“不提他了。”莫远歌给周锐倒了杯酒,又给一旁默默啃蟹的江千夜夹了只蟹子,“周大哥可打探到什么异动?”
“宫中线人来报,萧景明已于昨夜清醒。如今京中关于天阙城真相的传言满天飞,他竟毫不理会,醒来便盯着柳榭卿修筑城墙。”周锐摇头叹息,“连年战争导致国贫民弱,战争刚结束,财力、物力都没得到恢复,百姓也没有得到充分休养,如今他又大兴土木,征民夫服役,赋税越来越重,导致民怨沸腾。”
莫远歌道:“萧景明民间虽号称战神,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两年了,他还不知悔改。”
周锐道:“修城墙已经够劳民伤财了,我还打听到,他将正心坛拆了,正修筑登天楼。”
正心坛乃京城正中心,当年北梁建国之初,太祖皇帝邀请子虚观行堪舆术,在城正中央修正心坛镇住北梁龙脉,以葆北梁千秋万代。如今萧景明拆正心坛,可谓自绝龙脉的亡国之举,必遭天下人唾骂。他在盘算什么?
莫远歌皱眉沉吟。
周锐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我还打探到,他在让亲信广罗北梁有名的修道之人,这些日子已有不少道士陆续进宫。”
“道士?”莫远歌疑惑了,“请道士做什么?”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不知他在算盘什么。”周锐满脸疑惑,“有人说他是寻道士进宫驱鬼,这传言正好印证舆谔……你说,他有那么蠢吗?”
“自然不会那么蠢。”江千夜放下手中蟹子,寒声道,“别忘了,他可是萧景明,过河拆桥杀尽功臣,数万人命在他面前都轻如鸿毛。这种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会因杀人太多而害怕?”
“若不是为驱鬼,找那么多道士做什么?拆正心坛、修登天楼又是为何?”周锐苦恼地抠了抠头,“我能接触到的都是贩夫走卒,若是能进宫一探究竟就好了。”
“不管是为什么,还得谢谢他这般配合。”江千夜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这下他冤杀天阙城数万人的事,是想洗也洗不掉了。”
或许萧景明从未想过自证清白……莫远歌心中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盯着手中白玉杯陷入沉思,片刻后抬头问道:“子虚观乃道家泰斗,观中可有人来?”
“如今陆陆续续已有几十道士进宫,倒没听说中间有子虚观的人。”周锐道,“萧景明与子虚观关系微妙,听说早年清虚子差点收他为徒,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莫远歌道:“如今是与天子作对,宫中那些眼线最好别用。我需亲自进宫一趟,一探究竟。”
江千夜双眼一亮,立即来了精神:“你是说,你要夜闯禁宫?”
“嗯。”莫远歌微微一笑。
“我也要去!”江千夜直起身子兴奋地道,“这么刺激的事,必须带上我!”
周锐担忧地道:“虽说你习了天阙密卷,但禁宫可不是说闯就能闯的,你有无把握?”
看来他还不知道莫远歌前几日进宫揍萧景明一事。莫远歌举杯一饮而尽,报以周锐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周大哥放心,万无一失。”
月黑风高,京城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四面城墙处灯火通明,修筑城墙的工事热火朝天。柳榭卿亲自监工,尽量为民夫提供好的伙食和医疗,但还是有很多人命丧在城墙下。
“天子城楼新,白骨相撑拄。”柳榭卿站在城西瞭望塔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陷入沉睡的京城。夜风“呼呼”吹动他衣衫,鹰一般的眼眸锐利地盯着黑暗。远处暗夜里,两个黑影在夜空中几个纵落,犹如夜鹰般掠过漆黑的夜空,往禁宫方向而去。
“一朝英雄拨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冷风割着柳榭卿的脸,凛然肃杀,“北梁啊北梁,你将何去何从?”
第143章 迷雾叠重嶂
三更天,宫中守卫开始换班。宫中最高的崇明殿屋顶廊檐上,江千夜抱着胳膊,夜风吹过脸颊,发丝和衣袍随风飞舞。
盯着对面的灯火通明的文武殿,江千夜眼中三分激动,七分冲动:“远哥,萧景明就在里面。何不直接冲进去,合我们二人之力定能杀了他!”
“这么杀了他,我们就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莫远歌站在他身旁,深邃的眼眸跳跃着对面的灯火,“此时死了,他还是北梁的战神,而你我就成了逆贼,必须让他活着认罪伏法。”
江千夜深吸一口气,生生咽下杀机:“那我们去找玉玉吧,再多待一刻,我都怕控制不住要冲进去。”
“他如今住回东凌阁,殿外守卫森严,待我先去清理干净你再下来。”莫远歌伸手温柔地理好他鬓边乱发。
“好。”江千夜报以一笑,“当心些。”
莫远歌转身,猛地一跃而起,展开双臂,在夜空中犹如大雁般飞掠过重峦叠嶂,往东凌阁而去。江千夜眯起眼睛,只见东凌阁方向灯火闪耀两下,嘴角挑起一抹笑,也纵身跃入黑暗。
空荡荡的寝殿亮了灯,玉玉身着中衣,脚着靸鞵,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莫大,江公子!”灯下,他欣喜不已地望着朝他而来的二人,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悦亲热,“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兴冲冲地迎过来。
江千夜见他也是十分亲切,正要迎上去,却被莫远歌一把拉住。“见过殿下。”莫远歌拉着江千夜就跪拜,江千夜愣了一下,也跟着跪拜下去。
玉玉满心热切在那声克制的“殿下”中凝固了,不由自主停了脚步。莫远歌二人跪在地,低眉垂首,克制有礼,一下都来提醒他:自己是皇子萧楚玉,不再是鸿安镖局的玉玉了。玉玉和元宝,一起死在了两年前的上斋殿。
脸上的亲热激动,渐渐归于平静,随即消失在玉玉俊秀的眼中。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柔和的笑:“快请起,我说过,我视你为兄,见面无需如此大礼。”
莫远歌这才拉着江千夜起身,拱手道:“殿下待人亲厚,我却不敢有失本分。”
玉玉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道:“莫大,江公子,来,这边请。”
三人围着一盏孤灯在案前坐下,玉玉看看莫远歌,又看看江千夜。斯人如故,世事却已沧海桑田。他双眼微润,笑得苦涩:“莫大寻回江公子,如今见你们团圆,我真替你们高兴。”
江千夜却不似莫远歌这般拘谨,见玉玉如今这样,哪里还有镖局时的半分纯真无邪,心头难过得紧。抬头望着四周空荡荡又清冷的寝殿,忽而想起当年自己被关在袁府时的日子。虽是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却也是身不由己地被关在这高墙院内,与自己做别人禁脔有何差异?
“玉玉,你还好吗?”江千夜心头难过,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玉玉凄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好不好都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双眼一寸寸扫过清冷的大殿,“莫大说得对,这是我的命。”
“殿下……”莫远歌见他如此心头不忍,但这的确就是他的宿命,自己总不能骗他,再带给他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随即转移话题,“我们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殿外守卫尽数被点了穴,要在下一班守卫前来换班解开。”
“我知道,时间紧迫。”玉玉抬袖擦了下眼睛,勉强对二人一笑,“我这边将用过朝颜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萧景明虽然醒来,但他绝查不到他生幻觉的原因。”
“林晨和赵子立,你打算如何处置?”莫远歌问道,“他们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