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玉玉摆手道,“如今萧景明全部精力都在那手札上,根本无心深究自己发疯的原因。”
“手札?”莫远歌问道,“什么手札?”
“清虚子坐化前给他留了一包东西,那手札便是其中之一。”玉玉道,“但他对那手札宝贝万分,外人根本没机会接触。他最近把自己关在文治殿,便是日夜不息地研究那东西。”
“清虚子给的,会是什么?”莫远歌满心好奇,以手支额自语道,“能让他顾不得火烧眉毛,非要在这个时候研究?”
“不论是什么,回头问一下杜颜真。”江千夜道,“他师父的事情,只有他最清楚。”
“还有。”玉玉道,“他除了派柳榭卿修筑城墙,拆正心坛修登天楼,还召集天下有名的道士到宫中太清殿住着,好吃好喝供着,派重兵把守。”
“这事我听周锐说了。”莫远歌道,“你猜测,他这是想做什么?”
玉玉摇头:“我不知。在我看来,他此举无异授人以柄,更证实他心中有鬼。他那般心机深重,做这些蠢事所为何来?”
玉玉用毒逼身边宫人就范为他驱使,连他都探不到半点信息,看来萧景明此次要做的事,在他看来要比自证清白更为要紧。若真如此,那必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萧景明已四面楚歌,此事必定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之举。赢了,天阙城真相永远被掩盖,他继续坐天下;败了,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想到此,莫远歌郑重对玉玉道:“殿下,如今形势急于星火,你需先保护自身,再不要做涉险的事,接下来便放心交给我。”
玉玉担忧地望着莫远歌:“莫大,他丧心病狂毫无人性,你们千万当心。”
莫远歌拉着江千夜站起来,凄然一笑:“前半生我疲于奔命九死一生,若还不想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那才是真真活该被人欺凌践踏。”随即抱拳,“殿下乃此局我们最大的依仗,千万保重自身,需藏锋敛锐,韬光养晦。告辞!”
说完,在玉玉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带着江千夜转身离去。二人刚走到门口,玉玉在身后颤声喊道:“莫大,你们千万当心!我还等着事成之后回镖局。”
莫远歌知道他口中的“回镖局”已然不是两年前的意思,当即道:“殿下放心,待事成,鸿安镖局必大门敞开,仪仗十里恭迎殿下回镖局!”
彼时蓬溪斗草少年,终成乡野庙堂陌路。
离开东凌阁,二人又回到崇明殿屋顶。此时已四更天,京中欢场的灯火也灭了,城中一片黑暗,唯有四周城墙处依旧灯火通明。
黑夜中,莫远歌眺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犹如蒙在眼前的黑布,让他无法看清真相。冷风吹着身躯,心中似有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在心中一遍遍盘算自己的计划,不厌其烦地回顾萧景明所有的举动,合理的,反常的,却始终猜不到哪些是他真的想做的,哪些又是他故弄玄虚的烟幕弹?
莫远歌害怕,怕自己哪处马虎了,遗漏了细枝末节的差错,放过了哪一个疑点,终又如当年一般万劫不复。他再禁不起一次这样的打击,鸿安镖局、危柱山、妙染坊再禁不起折腾。
“远哥,清虚子早已作古,如今知道他往事的,除了子虚观的紫阳老道,便只有杜颜真了。”江千夜知道莫远歌在害怕,轻轻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他知道,这个看似无比强大的男人,没外人想象得那般刚毅如铁,他也会脆弱和无助。只是一个强大惯了的人,被众多期待目光仰仗,他不得不硬挺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刀逼脖颈,脚陷淤泥,他不是不害怕,只是从不宣之于口。
“无妨。”莫远歌冰冷的手握住江千夜的手,声音依旧如往常令人心安,“城墙和登天楼尚未修完,道士也还在召集中,不论真假虚实,我们总还有时间去摸个清楚。”
“我们先去哪?”他越是如此,江千夜越是担忧心疼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紫阳真人年迈又有旧疾,我们先去云章书院会一会杜颜真。”莫远歌温柔一笑,深邃的眸光一寸寸扫过江千夜脸颊。何惧前路风雪飘摇,只要有他在,天涯亦是家,即便为釜底游鱼,也能泰然。
搂着江千夜的腰,柔声道:“你不是想体验什么叫咫尺天涯,眨眼便到吗?抱好,远哥带你飞。”说完,猛地提气一冲,犹如流矢般瞬间冲向空中,急速的气流划过江千夜脸颊,顿觉耳膜都震疼了。两人衣袂飘飘,如飞天仙子般掠过夜空,满天朗星皎月作伴,往云章书院而去。
自入逍遥境,江千夜轻功也能日行千里,可哪能像他这击电奔星的飞跃,足尖在茂林轻叶上微微一点便能跃行百丈,浑似飞起来。
江千夜也不害怕,下有万家灯火,上接梦幻星空,腾云驾雾快活似神仙。触手可及的星辰流云,从指缝中划过的冷风,即便裸露的皮肤被风吹得发麻,也丝毫不觉难受。一颗心也跟着腾飞起来,欢叫着:“哈哈哈~远哥,我飞起来啦~”
“喜欢吗?”
“喜欢!远哥,飞高一点~”
“好,抱紧我。”
“啊~我飞起来啦~”
……
第144章 苍鹰秋折翅
红日东升,云章书院巍峨高山里书声郎朗,回荡缥缈,正是到了晨读之时。顺着蜿蜒石板路,只见山中廊檐隐现,一个轻快的身影抱着一个药罐飞奔朝万卷楼而去。刚到大门口,他便急匆匆冲阍人大喊:“快开门~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阍人连忙合力将沉重的大门打开,那年轻人便风驰电掣冲了进去,空留药罐的气味飘在空中。
“杜公子真是辛苦,”见他走远,年轻的阍人窃窃私语,“听说风山长那药必须以清晨新凝的松针露熬制,熬好不能超过一刻钟必须服下,所以他每天才这般辛劳。”
“再辛苦又怎样,毕竟不是亲儿子。”另一人凑过去低声耳语,满脸遗憾,“你信不信,他今日还要挨打骂。”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中“啪”瓷器碎裂声,随即便是风闻征怒气冲冲的辱骂:“你想烫死老夫吗?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滚出去!”他骂声明显中气不足,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拉破风箱般的喘息,似马上就要断气了。
屋中,方才杜颜真手里的药罐子被摔在地上,药液和碎瓷片溅了一地。杜颜真正跪在地上抢救稍大碎片里仅存的药液。满脸惋惜,嘴里不甘地争辩:“这药本就要趁热喝,误了时辰药效大打折扣。可惜了可惜了,还剩这么一点。”
风闻征半卧在床,整个人瘦削枯蒿,脸色青中透白,须发雪白,与两年前相比竟似老了不下十岁。逆道之罚不仅废了他武功,更摧毁了他的身体,如今缠绵病榻,数着指头度日。他怒容满面,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干枯的手颤抖又固执地直指杜颜真,声嘶力竭地怒吼:“滚!滚!”
“又怎么了?”风无忧提了一包药进来,正看见眼前一幕,连忙过去帮杜颜真收拾。
“我来就行,这碎片锋利,别把你划伤了。”杜颜真双手捧着碎瓷片,生怕里面仅剩不多的药液洒了,“取个碗来,还剩一点。”
风无忧连忙取来白瓷碗,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中的药液倒入碗里。
“啪!”一柄折扇猛地从床上飞过来,恰好砸到杜颜真额头。风闻征声嘶力竭地怒骂,“你们想毒死老夫,滚出去~!”
“我想毒死你,行了吧?”杜颜真似感觉不到疼痛,端着药过去无奈辩解,“药方是你大儿子开的,药汤是你小儿子熬的,难道他们也想毒死你?”
风闻征见他便如见十世仇人一般,咳得满脸通红,苍老的眼满含怨毒,气喘吁吁指着他:“竖子,滚,快滚!”
“我来。”风无忧见状连忙从杜颜真手里接过碗,“你先出去吧。”尽管杜颜真是一片好心想帮自己分担点,但为免把老爹气死,还是让他离开为妙。
“行,我在门口等你。”杜颜真也怕把老家伙气死了,将碗递给风无忧,转身站到门口去,抱着胳膊倚着门看着父子俩。
“爹,兄长说了气大伤身,您总是这么暴躁,怎么好得起来。”风无忧将碗中所剩不多的药喂给风闻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