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到桌脚身体歪斜,手当然会下意识找支撑,他按到了栏杆和廊柱接缝的位置,这种地方向来是清洁死角,素难打理,手按上去难免沾到污渍,可他掌心并不只这点湿尘,还有之前不小心摔了个狗啃屎时,留下的草叶汁痕,脏的很。
苏懋闭了闭眼睛。
作为法医,卫生整洁是他最在意的事,奈何夜黑风高,他当时根本看不到啊!
莫非……
“殿下看见小人摔倒了?”
“哦,你摔倒了啊。”
回答他的是太子一如既往淡如月霜的低沉音色,没有惊讶,没有波澜,手上画笔顿都未顿一下,似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苏懋却很难不后悔,他是带着警惕和目的进的奉和宫,命案在前,他脑中思索从未断过,他想看看奉和宫里是否有疑,既遇太子,自也要顺便摸一摸太子脾性,是韬光养晦,满腹城府,还是暴戾偏执,冲动愚蠢,是美惨强还是傻白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刚才他摔跤,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转而宫灯仪仗,太子亭中作画——
他是想寻机会试探一下的。
可这话说出来,明显是自曝了!
他自己把摔了的事说出来,对方在他之后补充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那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亭子里这些,是故意,还是无心?
是云淡风轻点明交底,我的地盘我最大,你干了什么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是有意戏谑调侃,威压警告,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还是单纯的什么都没看见,随口应了一声?
苏懋看着太子侧脸,雨色烛光朦胧了寂夜,模糊不了对方狭长凤眸里的冷霜。
岩彩睡莲映在他眸底,亭亭蔓蔓,摇曳生姿,他骨节修长,手执画笔,似琢玉君子,风雅斐然,漫漫雨色之中,孑然孤立,让人观之不亲,琢磨不透。
奉和宫门口的命案,里里外外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人的蔑视和羞辱,包括自己突如其来,实则带着试探的到来……这位太子知不知道?
又知不知道……他是别人献给他的娈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懋(犹豫):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太子(坚定):孤知道,你对孤一见钟情,眼神一刻未从孤身上离开。
第6章 糟糕,胡子长出来了 匕首是太子赏的,光可鉴人,锋利无比。
寂静凉亭里,苏懋神思不属。
若是别人什么都没看到便罢,要是什么都看到了……他岂不是当场社死?
脚底绊到台阶,直愣愣往前扑,掌心着地,还不是五体投地的那种,下肢没来得及跟上,屁股是撅着的,这姿势能好看?
算了,一辈子很短,不过区区几十年,很快会过去。
苏懋深呼吸。
雨幕如帘。
太子仍然背对着他,点彩描金,下笔毫无滞涩,全然不设防。
这……又是不是试探呢?
沉默的时间里,一场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落在天边的炸雷尚未摆开威势,已被脾气大的霁月压制,不得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撤了。
唯剩水声滴答,月色摇湖。
太子笔下睡莲又增新的形态,青幽淡婉,不见明亮妩媚,多了姝色风情。
“今夜纸尚可。”
太子顿了片刻,放了笔,不再看画,转身离开。
走的干脆利落,头都没回,快的苏懋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
这个人似乎就是深夜里有感而发,就是想赏这一池莲,就是想画这一幅画,兴起而至,尽兴而归,与大势,荣辱,所有人都没关系。
来时风起,去时雨住,一切只与心情有关。
潇洒的不行。
苏懋目送太子背影离开,别的东西确定不了,有一样事,他算是摸得准准的了。
甭管人生底色如何,城府遭遇如何,这位废太子逼格是拉满了的,相当我行我素,有性格!
就是人去亭空,现场这一堆东西……
苏懋看着桌子,眼底微转。
……
“……雨下的急,老奴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邾宗晞走完长廊,此前被指派出去拿岩彩拿墨的人才姗姗来迟,捧着托盘站在廊柱侧。
“自去领罚。”
“是。”
鲍公公应了声,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过来,将托盘递出去,小太监行了个礼,悄无声息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