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先生转过头,目光里满是不解。
我不好和他解释前因后果,便道,“家里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去手机,还没完全拿住,自己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是,严总,我已经到了。”他恭敬地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补充道,“电梯间遇到夏先生了,他说……要还您手机。”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到面前的助理先生点着头说,“好的,我会向他传达您的意思的。”
寥寥几句,电话便收了线,严凛助理收起手机对我正色道,“严总说请您亲自还给他。”
“真的?!”我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百万彩票砸中,惊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而我却是永远猜不透严凛的心思,等我进去的时候,他仍是吝惜于给我一个眼神,对着助理倒是“嘘寒问暖”了好几句。
助理先生很有眼色,一副了然的神情,及时将公文包里的文件递给严凛又欠身道,“严总,我明天再来……”
“不用。”严凛拿过文件,头也不带抬的,“你说你的,不用管其他人。”
第73章 2
作为严凛口中的“其他人”,我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一旁。病房的灯光明亮得不像话,我看着他们在面前讲话,恍惚地出了神——人总有这样的时刻,跳脱到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
我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此刻只觉得差距尤其明显。
我是很普通的人,即使是在出色和擅长的领域里,也仅限于普通的范围内,而严凛出生时便已拥有了很多人奋斗一生也得不来的天资与财富。追上一个优秀的人太难了,可我也不能自私地要求他停下来等我。
每每靠近他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变成一只吸血虫,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亲近,我非常知道他之于我的不可取代性,我对他有某种天然的依赖感,这是我在父母身上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只有当他在面前的时候,我才有满腔的感情想要宣发。他总喊我“听话”,可他不知道的是,我面对他时,已是前所未有过的“言听计从”了。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来到金山这座城市,更不会进Ovenue工作,我选择听从他的布置,不是我没有能力做别的选择,只是单纯地不想离开他。
我曾试图想象过一切我最抗拒和厌恶的事情,结论是就算严凛把我关在他划定的方圆之地内,我还是无法做到毅然决然的离开。我混沌地想,比起自由,严凛似乎是更重要的存在,是阳光,是水源,是某种我赖以生存的物质。
我认为人的本质是孤独的,不能强求别人的陪伴,因此我心防总是很高,而恰恰严凛是一个不需要拿钥匙就能轻而易举走进来的人。
可严凛呢?我对他来说是什么呢。我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吗?我认真地想,找不到蛛丝马迹。我有些气馁,没有来由的爱情听似浪漫动人,但其实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失败。
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会有哪点值得他流连忘返,目光在漫无边际的思考中失去焦距,涣散地盯着床前地面上的花篮,不知道是哪位仰慕者送的,探病的花里还夹杂着几朵玫瑰……
我又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时针渐渐挨近数字11,病床前的二人才停下来交谈。随着助理合上门的一刹那,四周终于回归了病房应有的寂静。
我拉回飘远的思绪,向前蹭了几步,挪到严凛的床前,他抬眼盯住我,不知怎么的,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心口一紧,要说的话完全忘记了,急急拿过床头的水杯,喂到他嘴边。
我记起他上一次这么憔悴的模样,是新年时在我家楼下等我。那一天,他看到了我和陈柏的聊天记录,那些话里的不认真、不情愿的消极情绪让陈柏都受不了地打电话来骂我。
我后知后觉到今日才领悟到那些话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是一个几乎没经历过失败的人,却屡屡在我身上品尝委屈的压抑滋味。
他能选择在辗转一夜后仍给我机会,我却做不到,很早以前便是,我比他本人更不能接受他的挫败。
我握了握拳头,竟对自己萌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为什么我会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随心所欲伤害他人的人?!
……
严凛手臂一挥拒绝了我递过去的水杯,杯子里的水面随波荡漾了几下复又回到平静,“找我有事儿吗?”他不轻不重地咳了几声后,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我垂着头,想他又在明知故问了。不过我不再像曾经那样和他胡闹几句,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放到他的枕边,说,“你的手机。”
“你找的借口够差劲的。”他讽刺地说。
我勉强笑了笑,算是承认。他一向了解我,我来这一趟当然是有见他的私心,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我望着他,他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但仍是能看出来略微瘦凹下去的脸颊,因为我站着的缘故,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随着呼吸而颤动,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我恍惚地想,假如……假如严凛是个女孩子也一定是个惊天动地的美人吧?
我想笑,却突然打住,在这荒唐的假设中,我恍然大悟——严凛母亲的气愤也许并不出于我们是“同性”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就是如此明显的不配!如若我们是异性,我更是一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我为自己迟钝的发现而震颤,心底对自我的鄙夷和憎恶彻底破土而出了,面对严凛炯炯的目光,我逃似地说,“手机送到了,今天……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你说什么?!”严凛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你——你还真是用完就扔啊。”
他嘲弄地低下眼,“工作搞定了,连一秒钟都在我身边待不下去了吗?”
“对不起。”我说。我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他,打死我也不会为工作而委身于谁,可是谁会信我呢?
严凛冷笑道,“我还没失忆,你昨天说过一次了!”
“对不起。”纵使他告诉过我这是“没有意义”的,可我欠他的抱歉岂止这一次两次呢。我什么弥补都做不到,只能机械地重复,“对不起。”
我的道歉起不到任何作用,严凛看我的目光里全部是心灰意冷的失望,我有些害怕他持续沉淀的冷默,往后退了两步。
“咚”的一声,我不慎踢倒了摆在路中的花篮。
我手忙脚乱地将花篮扶起来,贺卡落款一个“景”字大大刺痛了我的眼,我按捺着心里涌起的酸潮,重新把那张贺卡小心翼翼地插在花束的正中心。
严凛倏地起身,长臂一伸,攥起那张刚刚归于原位的贺卡,不留情面地撕成碎片,散乱在地板上。
我呆了呆,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屑,他忍无可忍地攫住我的手把我拽起来,咬着牙问我,“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还需要问吗?”我顿了顿,疲惫地补充,“……肖睿,他大概和我说了。”
严凛火气更大,“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时为什么不问我?!”
我望着他燃烧着困惑与怒火的双眸,平淡地解释,“我们当时分手了,我没权利质问你这个。”
他愣了,那骤然失去生气的眼睛几乎把我也要拖入谷底,他失神地看我,半晌后才说,“是,是,你说得很对——我们现在也是分手的!所以你现在滚吧!”话未说完,他再次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胸腔轰鸣的声音好大,听起来撕心裂肺的,一声一声形如利刃把我割裂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