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另一边的床头,戾气从严凛的周身散发,他呵斥了我准备叫医生的动作,冷然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百分百理解他的仇恨,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对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情。我盯住他盖在身上的被子,雪白色的,看久了会感到刺目的眩晕,我盯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问他,“你真的希望我走吗?”
严凛眯着眼看我,他坐在床上,却还是居高临下的气势,开口也还是那一个字,“滚。”
我心满意足地想,这次我终于可以顺着他的心意做事了。
我是一双不合适的鞋子,即使这样,他也固执地将我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不顾自己被磨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尺寸和材质是我不可改变的客观属性,我也不可能看着削足适履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我能做的是默默躲进鞋柜的角落,然后等待他的遗忘。
等到我蒙上灰尘,他就会彻底放弃我,去寻找一双合衬而光鲜的新鞋。而我,还是可以在他每日离家和回家时默默祝福他“早安”和“晚安”。
第74章 1
时间流逝如水,转眼便到了年末。
临近圣诞的几天,我回波城出了趟差,为一座新落成的酒店策划宣传片。说起来,这已是我在Ovenue工作的第三个案子了,前两个分别是一个本土日化品牌和一家连锁快餐厅。至于SEArch,我主动提出了转组申请,那是个人人眼红的case,我退出有得是人抢着要做。
酒店因为明年第一季度就要开业,所以要赶在圣诞假期前完成先期准备,密集排满的工作任务让人忙得几天找不着北。庆幸的是,建筑已经竣工,为了方便我们工作,酒店官方特别邀请我们提前享受这家还没对外开放的顶级hotel。
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美国人民急于放假的心,我在这里待到第四日的时候,圣诞假已经开始,几个同事一早便飞回了加州过节。我本来也想走,但是睡到中午起来时外面已飘起了雪花,一看航班界面,果不其然,晚间飞行又是停航。
波城的气候难琢磨,我以为这场雪是要下个没完没了,可下午三四点时又奇迹般地停了,趁着天亮,我心血来潮,套上厚实的羽绒服出了趟门。尽管我是个宅人,尽管这是间应有尽有的高级套房,但几天没出过酒店大堂,还是令人憋得发慌。
只是刚走过一条街,我就想回房间了,雪倒不下了,可风不停,呼啸的冷风刮得我脸生疼。往回走的路上,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条不短的笔直队伍。
出于好奇,我凑过去看了眼,原来这里就是那家著名的网红甜品店。玻璃门上贴着告示,圣诞假期营业时间:16:30-18:30。
营业告示下面还有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上面写着招牌甜品提拉米苏的由来,我读了一会儿,再往后看看,队伍变得更长了。排队的人大多是年轻的情侣,他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好像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寒冷。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蛋糕的味道,想到底值不值得这么多人大过节还来排队。想来想去,只想起严凛,也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他跑出去半个下午才买回来。
他好有耐心,能等这么久。我忍不住猜,他是从队伍的哪里开始排?也许他会觉得一个人排队很孤单吗,排到门口的时候又会不会也看到羊皮纸上的故事呢?爱情故事千篇一律,他是无感还是动容?
我很快勒令自己停下思考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离开了这条越来越长的队伍,把脸从围巾中抬起来,试图将发酸发胀的眼眶归罪于来自极地的冷气流。
和去年那个生日比起来,今年的生日过得我基本没有印象。从医院离开后,我当夜便发起了烧,两天没退下去,不得已在生日那天请了个假,中途接到我妈电话时,人躺在床上意志都不太清醒。后来再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日子。
我很快回到了入住的酒店,路过大堂时,身旁飘来一阵登登登的高跟鞋声,我莫名觉得这频率和节奏有几分没来由的耳熟,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人喊住,“夏优?”
我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貂毛大衣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永远漂亮的脸蛋儿,惊喜道:“还真是你啊!”
“杨璐?”我十分意外会遇到熟人,她看起来更是,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我男朋友的——你呢?”杨璐说。
“我来出差的,”我说,打量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地问:“这儿不是还没开业吗?”言外之意是他们怎么会挑这里度假。
杨璐笑起来,“他是这里的设计师。”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璐果然还是杨璐,认识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
“一会儿有时间吗?一起喝杯咖啡。”她问我。
“好啊。”我欣然同意,故地重游,还能遇上老同学,是难得的缘分。
我本身并不热衷于社交,但是这半年在金山太闷,唯一一次正经去餐厅还是张宇扬周末带女朋友来玩,我顺带当了回东道主。一个人待久了,我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母语水平在逐渐退化。
因为是试营业阶段,酒店里只有一家自助餐厅可以选择,说好的“咖啡”又变成了晚餐。
我在餐厅等了杨璐一会儿,才看到她换了套裙子进来。她坐下来便问我,“你从加州来的?”
“是。好久没回来冻死我了!”我望着她身上那薄薄的一条裙子,问道,“你都不怕冷的吗?”
我记得她之前也没这么抗冻啊。
杨璐笑道,“在纽城锻炼出来了。无论多冷,大街上的女人也不能穿超过三件!”
我无从求证,只能表示佩服。
我们各自去取餐,回来寒暄几句后,她不经意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来出差,自然还有其他的同事。”
杨璐顿时语塞,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我不作声,她又自顾自地挑起话题,“上个月我在party上碰到严凛了,他也是一个人。”
“这不很正常吗?”我叉起一条培根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他什么时候带人才是奇迹吧。”
杨璐秀眉立刻皱起来,我其实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么明显的不快,她总是很得体的,笑意盈盈,时刻准备好开展八面玲珑的社交活动,但我成功地把她也给惹不高兴了。
“呦,”她语气变得不太妙,“现在不是你求我见严凛的时候了?瞒着人,掩耳盗铃的,有意思吗?”
“我没想瞒着谁。”我放下叉子,不懂她为什么和严凛陷入一样的误区,我之前不说是因为默认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再说好像我是在炫耀一样。
现在不想提只是怕她问得深我无法回答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杨璐还是不消气,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分手很久了。”仔细算算,分手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杨璐“哦”了声,明显仍在不高兴。
“他好吗?”我克制半天,还是问了句很俗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问得太悲伤,杨璐终于肯拿正眼看我,回忆了下后说,“好像……没太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