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沉默着,夏优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不知道再说什么能安慰到他,人生老病死,皆是上天注定,有时候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被罚出局。
张宇扬深吸了两口烟,吐出烟圈,在云雾缭绕中自言自语:“切了就好了,切了就没事了……婚礼完就带她去切。”
“你……”夏优听他这样讲,忍不住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她结婚的吗?”
他知道自己问得很逾越,甚至他并不是问给自己的,他是希望张宇扬能看清自己的心。
张宇扬擤了擤鼻子,“这重要吗?”
“重要。”夏优无比肯定,“你要为你自己的人生考虑,你现在选择做了‘好人’,如果以后后悔呢?我们谁都没办法保证几年后还是不是今天这个想法。你要结婚,首先考虑的问题是爱不爱,不是把这当成你道德上的义务与责任,如果你是出于责任才娶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张宇扬摇了摇头,“你错了!爱和责任不是比较关系,是并列关系,你爱一个人,自然而然会想给她承诺。”
他接着对夏优道:“爱的范围太广阔,我对Rachel也不仅仅只是爱情。我不是菩萨,我有自己的衡量。我渴望找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面对人生的队友,而Rachel就是这个正确的人。实话说,这些年没有她陪在身边,我早回国了…我们之间就算失去爱情,也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我承认我也觉得有自己的后代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人生本来就是不完整的,我不想纠结那么多了,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一席话听完,夏优静了片刻,有被震撼,也有被打动,还有他开始思索自己和严凛的感情,假如张宇扬说的是对的,爱等于责任,那这些年里严凛是不是一直默默让步、等待、说服自己理解夏优另类的恋爱方式呢?
夏优发现,当想起严凛可能会伤心时,自己会加倍地沉闷,而这样的沉闷,使他逐渐动摇。
张宇扬看起来也没回屋的意思,他点燃了第三根烟,将问题抛给夏优,“你呢?你和严凛……打算一直这样?”
“这样是哪样?”夏优冷不丁被问到,有些退避三舍,含糊其辞地说,“我们还能哪样?”
张宇扬耸了耸肩,没什么避讳:“你说呢?去年不是就合法了吗。”
夏优回答不出,他只好重复了张宇扬方才的一句,“这重要吗?”
张宇扬并未正面回答,许久后沉声问他,“你知道Rachel拿到确诊报告时和我说什么吗?”
夏优摇头,张宇扬望着他,熄灭了今日最后一支烟,很轻地讲出一句话:“她说等她做手术的那天,她希望签字的那个人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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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一路上,夏优已不止是失魂落魄,他控制不住地去假设一些不好的事情,当灾难真的来临时,他和严凛又能以怎样的身份陪在对方身边呢?
到家时,正值晚饭的点儿,桌子上摆好了刚到的外卖,严凛打开了袋子,香气四溢,虽然他厨艺不精,但点餐的水准一流,从不会踩雷。
夏优很久前就没再看过外卖软件了,他允许了由严凛来接管自己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所以当他假想自己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那个能起决定作用的人选只有严凛一个。
入夜时分,夏优面对着孤单的墙壁,难眠,不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呼之欲出,他只好转身去看严凛沉静的睡容,在他英俊的眉眼中寻找安慰,夜深人静中,他的内心前所未有地松动了,他轻轻地用指尖划过身边人的面颊,考虑自己是否该给他这个权利。
严凛睡眠很浅,一碰就睁开了眼睛,捉住夏优的手,“不睡觉想干什么?”
“你能答应我件事吗?”夏优被抓包,反倒光明坦荡起来。
“说。”
夏优往他身上凑了凑,“你答应我比我晚死。”
严凛不悦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
“突然想到了嘛,”夏优不甘心地追问:“你先说答不答应我?”
夏优希望自己到死之前的一刻,还是可以有严凛在身边的,有他在,可以放心很多事,也不至于太害怕病痛和死亡。
“我不答应你。”严凛想也没想,没什么商量余地地说。
夏优有些着急,朝他怀里拱了拱,“为什么?”
大概是睡得迷蒙,严凛也没有感到太难启齿,闭着眼说出自己幼稚又荒唐的理由:“我先死,先投胎,下辈子一定比你出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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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扬的婚礼定在了中午,夏优一早便到了,但似乎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中途去帮着登记了一趟客人们赠送的礼物,除此外,他就和严凛四处走走逛逛。
十月的秋天,是金山最漂亮的时节,夏优踩在落叶上,听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会有种回到家乡的错觉,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体会过什海的秋天了,世界上美丽的景色有很多,可在他心里,没有一个地方能与什海的秋相提并论。
天朗气清,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遍野的金橙色为城市镀了层光。上学骑车时扬起的风不疾不徐,不凛冽也不燥热,纤尘不染的街面令人一天都跟着精神通透,再等到放学回家,那条路上又伴着规律整齐的鸽哨……
夏优短暂地闭上眼,试着回想起那盘旋在天空中的呼啸声,而等到他再睁眼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江飒。
她背了个很大logo的名牌包,头发是酒红色的大波浪,脸上却是素面朝天,她冲夏优急奔而来,抓着他胳膊便问,“张宇扬呢?”
夏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嘻嘻地说,“您先松开我再说话。”
江飒不放手,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活生生逼问的架势,“他人在哪儿?”
夏优觉察出一丝不妙,看了眼旁边的严凛,对他道,“我带我朋友去找人,你进礼堂等我。”
严凛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不情愿却也点头了。
“今天才到?”夏优带江飒往地下室走,一面说,“温笛他们前几天就来了。”
江飒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她一进房间,便把昂贵的包包甩到沙发上,怒声道,“他根本没告诉我!我办了加急签才赶过来。”
“没告诉你?”夏优心里有数,却装作无知,“那你来干什么的?”
江飒闭着眼,舒了口气才说,“我有话和他说。”
夏优笑了:“电话不能说,短信不能说,非要当面说吗?”
江飒敏锐地睁开眼,“关你屁事儿。”她焦躁地看了看四周,“张宇扬呢?”
“别急,我给他发短信了,他一会儿就过来找我们。”夏优摇了摇自己的手机,转身合上了地下室的门,他在看到江飒这幅模样时,心中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能不能最小程度地挽救一场悲剧。
又过了十分钟,江飒还没等到张宇扬,坐不住地起身,“他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