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赵熠光道,说这话时的神态,跟说手中的白开水有点烫一样漫不经心。好像那些幽暗的日子,全是别人替自己熬过去的一般。
他的确过得一点都不好!刚出国的时候,语言不通又人生地不熟,学校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容易跟同学混熟了,父亲做生意赔了钱,小康之家一下子变得潦倒不堪,他也不得不转去便宜一些的学校读书。父亲为了还借款,连房子都卖掉了。随后的两三年,全家居无定所,隔三差五就搬家。待父亲终于重振旗鼓,败落的家境渐渐有了一些起色,母亲却患上了脑癌,没多久,便去世了。
他在北美那几年,全然是在低谷里求生!
“听说,阿姨去世了?”郑多瑜话说出口,觉得有些冒昧,可已然来不及收回。低下头,自责地抠手指。
“嗯!”赵熠光说:“读大二的那一年!”
算起来,果真是他们断联的那一年!
郑多瑜心里一顿,像是钢丝划过心脏。她想起那次通话,他声音沙哑、吞吞吐吐。她问了好几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只说没事儿。有时候的“没事儿”,才是天大的事儿。
母亲刚去世不久,父亲跟一个香港女人谈起了恋爱。中年人热恋,如同白桦林遇大火,纵使无人机和消防队同时出动,也无济于事。那阵子,他一个人在美国读书,父亲和那女人忽而在加拿大、忽而在香港、忽而在非洲,整日全球漫游。大概是温柔乡里呆久了的缘故,父亲连他这个儿子也忘掉了。每逢开学,打电话过去要学费,跟父亲说不了几句话,电话便会被那个已然成为他继母的女人夺过去,用疙里疙瘩的普通话责备他:“没钱了才找爸爸啊?你都二十多岁了,也不体谅体谅他……他又不是你的摇钱树……”
每次要学费,都像是一场乞讨。
“有段时间感觉快撑不住了……现在想想,还得感谢你……”赵熠光说。
“谢我?”郑多瑜一脸不解。他在绝境里挣扎的时候,自己远在天边,甚至连一句加油打气的话都没有说过。
“是啊,得谢谢你!”赵熠光笑。失去母亲之后,他跌入了绝境里,活得艰辛而苦楚。好在认识一个叫郑多瑜的人——那个女孩,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十五岁就没了父亲,可她也还在地球的另一端苦苦奋斗!每每想到她,他便觉得自己像是一辆刚从荒野加油站驶出的摩托车,还能在漫天荒芜里肆意驰骋一阵子。
人就是这样,垂死挣扎的时候,转头一看,有的是困在更大的绝境里求生存的人,跟别人一比,自己的苦难也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时间一久,苦日子过成了习惯,也就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