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亚当说,西尔,你有什么烦恼?我会听你说的,我在听。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这一切,对不起。
我把车子飙到一个临近极限的速度,没头苍蝇似的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没人再挡在我面前了,谁要是敢,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警笛声从我身后传来,后视镜里,红蓝相间的灯光闪成一片。头顶上开来两架直升机,警察们用大喇叭朝我喊话,叫我立刻把车子停下来。
我无动于衷,拐过一个弯时差点撞到旁边的建筑上去。这时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西尔,快停下来。”
我想我知道是谁在跟我说话,可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用?
我对那个声音说,要么让我离开,把我所熟知的一切都还回来,要么就让我死在这儿,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十分轻柔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西尔,也不会让你死。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疗,还有休息。”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有道光一闪而过,击中了我的车子。
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重新缓过神时,车已经停了下来。警察们围在车窗外,手里拿着麻醉枪和电棍,为首的那个警察我认识,他来我家调查过之前那场小意外。他五官俊朗、皮肤黝黑,长得像个西班牙人,表情总是很严肃。
他敲我的车窗,让我从车里出来。
我没有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我的结局,所有的希望已就此破灭。
他们强行弄开了车门,把我从车里拽出去,那个警察过来给我戴上手铐,我没有挣扎,没有必要。我知道如果这样做了,旁边的警察会直接给我来一剂麻醉针。
他把我押进警车里,坐在我旁边盯着我,一秒也不离开视线。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回到我曾经熟悉的事物中去。可如今这种熟悉只能让我加倍痛苦。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一部劣质滑稽片,让人感到悲哀又可笑。西班牙裔警察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不断地问我问题,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把车开得那么快。
他提都没提那两个被我撞死的倒霉鬼。我真不明白这些问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还问我:“10月1号晚上发生的事,你想起来了吗?我们得弄清楚你为什么会从那个地方掉下来,我得知道原因。”
我只是木然地盯着桌面,保持沉默。
最后我被送回了家。伊森过来开门,一边嘴角往上挑,冲我露出微笑,就像他平时会做的那样。
我们像往常一样,吃午饭,刷碗,我坐在沙发上听他弹钢琴,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我的最爱。
一曲完毕,他过来吻我,慢慢把我推倒在沙发上,和我做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唯一改变了的,是我再也没法产生任何感觉,无论他用什么花样来挑逗我。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从背后搂着我的腰,说:“亲爱的,你这样的反应不正常。你病了,该去看医生。”
我盯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它们在阳光下自由地起舞,闪闪发亮,看上去很美。
我想,也许伊森说的没错,我的确是病了,病得很厉害。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又陌生,仿佛早已不属于我自己。
“好,我会去看医生,”我听到自己说,“我会去的,明天就去。”
第9章 第一次谈话
在我小时候,周围的大人总说我长得像个女孩子。我想他们这样说是一种夸奖,因为母亲每次听到都会捂着嘴笑,显得极为受用。
有时候客人来,她还会让我穿上裙子去招待。客人们会摸摸我的头,夸赞我亚麻色的头发和灰蓝的眼睛。我极力冲他们露出腼腆的微笑,他们喜欢我的话,母亲的生意就会很好做。
其中有一个男人,身材瘦高,面容阴郁,留着两撇忧伤的灰色胡子。在母亲的床上,他从来不说话也不笑,但他格外照顾我,就是他送给我第一台电脑,我上大学他还帮我出了一部分学费,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比起大人们的赞美,我的长相让我在同龄人中并不那么受欢迎。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有男生往我的课桌里丢毛毛虫,或者往杯子里吐口水。有时他们会在女厕所外面等着,我一经过就猛地把我推进去。里面的女生发出尖叫,外面的男生哈哈大笑。
母亲总是告诉我,这些行为无聊至极,我不去理会就好了。于是我学着不去理会。
但后来有一次,我还是和他们打了起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男生被我打出了鼻血,躺在地上边打滚边哭嚎,另一个下巴尖尖的男生眼睛肿成了青紫色。我浑身都是伤,两个老师过来把我拽开时,我依然疯了似的冲他们拳打脚踢,嘴上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回家后,母亲半跪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问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我闭着嘴不说话,她就扇我耳光,问一遍扇一次,直到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那些男生骂我是婊子养的。
那一刻母亲愣住了,愣了许久,然后又扇了我一耳光,比之前几次都要狠。但紧接着她也哭了起来,把我抱在怀里说,对不起,西里尔,我的宝贝,对不起。
但我心里清楚,母亲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在努力用她的方式照顾我,非常努力。如果有谁该说对不起,那会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我还未降生于这个世界上,便早早地将我们母子抛弃。
“你要考上大学,然后出人头地,”母亲抚摸着我的头,一遍遍对我说:“你要出人头地,西里尔,我知道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那一刻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现在想来,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好了西尔,再说一次,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
心理医生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看着我,嘴角含着微笑。他的年纪在三十出头,深灰色的条纹衬衣穿在身上,显得很得体。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我对他说:“因为我想不起来之前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点点头,用鼓励的语气说:“忘记了你从高处摔下来的原因。”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忘记了。”
他再次冲我微笑,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没关系,西尔,我会帮你想起来的。你只需要再放松一点,和我聊聊你都记得些什么。”
他把我躺椅的靠背又调低了些,太低了,我几乎是仰躺在那上面。医生则从上往下俯视我,声音轻柔地说:“再多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西尔。”
我闭了闭眼睛,问他:“你还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