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放到了一张圆桌上,让我躺成大字形,四个人分别按住我的手脚。其余的人们在桌边围成一圈,微笑着低头看我,只是微笑。
我忽然笑不出来了,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开始止不住地流。我望着围在我身边的人们,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告诉我,有人在这里吗?有人吗,哪怕只有一个……”
回应我的却只有一双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冰凉的指尖在太阳穴上一下下打转。
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喝醉了,西尔。”
另一个声音说:“放松一点,亲爱的,放松。”
第三个声音说,“别担心,我们会让你快乐。”
所有人一齐说:“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话音落地,我身上的衣物被尽数褪去,如一场剧目结束,幕布垂落在舞台之上。
而我只感到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第8章 2084年1月20日
那晚后来发生的事,如今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再次醒来是第二天上午,我躺在自家床上,伊森坐在床边看着我,就像之前我从医院里醒来那次一样。
宿醉让我的头痛得很厉害,伊森给我端来解酒的饮品,一边埋怨我晚上不回家,跑到那种地方把自己喝了个烂醉。
“最后还是别人把你送回来的,他们都那么好心,你为什么要去故意挑事?”伊森撅着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尔?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你对我感到不满?”
“我没有对你不满,伊森,”我这样说道,没有去接那杯解酒的饮料,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抱歉给你添麻烦,亲爱的,但现在我得赶紧去上班了。我已经迟到了。”
事实如此,我没有对他不满。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立刻马上。
伊森挡在卧室门口,说:“不行,西尔,你不能去上班。你的状态太糟了,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说:“我很好,而且我还有工作要做。”
这话刚说完,我就收到爱德华发来的短信:“最近没什么事,西尔,这两天你可以不用来上班。”
简直难以置信。
我伸手推开伊森,大步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我去上班了,今天会晚些回来,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伊森在我身后说;“可你平时从不开车去上班。”
“今天我突然想开车去上班了。”
“为什么?”他问。
我没有理会,拉开门把手。伊森从背后抓住我的胳膊,说;“你不是要去上班,你要去哪儿?”
我执拗地往外走,一边用力想要甩开他。但他抓得很紧,而且力气出奇的大。
他说:“西尔,你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我大叫,“放开我!”
他把我按在楼梯间的墙上,双手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地问:“你要去哪儿?你为什么这么做?西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快乐?”
是的,我是不快乐。他——他们——这样对我,我又怎么能够快乐?可我却无法跟他解释,只能边挣扎边说:“伊森,你放手。”
但他没有放手,依旧那么捧着我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也不动。片刻后,他作出结论,说:“我明白了,西尔,你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不正常,亲爱的,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说完,他俯下身想要吻我。我一把推开他,他往后倒去,试图稳住重心却扑了个空,结果从楼梯顶上掉了下去,摔倒在下面的平台上,奇怪地抽搐两下后,便不动弹了。
我吓得捂住嘴,从楼梯上跑下去,下意识地想要抱住他,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因为就在那时,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的左眼斜到很左边,右眼直直地往上翻。褐色的眼珠就像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样,闪烁两下后,逐渐褪成一种灰蒙蒙的颜色。
他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外翻折着,两条小腿也是。膝盖撞到了旁边暖气片的角上,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慢慢流出来,浸湿了巴掌大小的裤子布料后,便不再流血了。取而代之的是呲呲的电流声从那个口子里传来,金属材质和细小的电路隐约可见。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到车子里去的,只知道当我的手扶上方向盘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车开到大街上,尽管车窗贴了防窥膜,我依然感到街上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朝我微笑。
这些人,他们不肯放过我。
开到地铁站附近时,那个奇怪的流浪汉突然冲到了我车子前面,我赶紧踩下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跑过来,双手撑在我的车前盖上,咧开嘴笑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吓得疯狂鸣喇叭,可是他一动不动,依旧挡在车子前面,笑着盯着我。
我挂上倒车挡,使劲踩油门,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可道路另一头,有一群人一字排开站在马路上,面带微笑地、在那儿等着我开过去。我只好往右打方向盘,却见这条路上,也有一群人堵在路上,不让我过去。
这些人,他们一步步缩小包围圈,微笑地看着我,把我当小鹿一样赶来赶去。
那一刻,我想我大概是在发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让我有些恍惚。脑海里一个声音告诉我,西里尔,你不过就是一头小鹿——看,你哪儿也跑不出去。不论你是离开这里,还是留下,这个世界都不会改变。它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而这都是你的错。
可是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与不甘——却促使我将油门踩到底,直直地朝其中一群人开过去。那些人躲都不带躲的,于是我将两个男人撞倒在地,车轮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血像蕃茄酱一样从那两个人身体里挤出来,溅到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我像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浮尸,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眼睛里的液体模糊了前方灰白的路面,我胡乱地抹了抹,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一切都已分不太清。到最后,我能听到的只有汽车引擎的嗡鸣声,还有我机械似的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我大概已经疯掉了,甚至产生了幻觉,好像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伊森弹钢琴的声音,弹错了一个音,然后开始小孩似的乱发脾气。
我听到爱德华激动地对我说,西里尔,你是天才,我们会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