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情儿好,不防着他就好,哄人开心李沽雪自觉再拿手不过。
初初七月,河上青芜蔓蔓,荷花开遍,两岸杨柳低垂,砌雾堆烟,李沽雪也不怜香惜玉,将手中长剑往河心方向一甩,剑鞘犹在掌中,长剑则脱鞘而出,顺着他的手劲儿飞速往水中旋去,剑光映着水光一片潋滟,惊破一池湖光秋色。
仿佛是一瞬间长剑便转了回来,李沽雪忽然手忙脚乱大叫道:“哎!哎!温兄帮我!快接着!”
??接啥??搞杂技?温镜本站在李沽雪身后,不挨着水岸,没看清李沽雪的剑飞出去之后的情形,忽听他疾呼,无暇多想,伸手接住一物。入手一片湿润,却不是李沽雪的剑,而是一枝荷花。
李沽雪用剑斩了一枝荷花。
一旁李沽雪右手长臂一展收剑归鞘,笑道:“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奈何我来得不巧,既不逢春又无人赠我,只好由我赠你‘一枝夏’好了。”
…
李爷哄没过哄人?哄过。被哄的人开心了没?开心了。
他手底下办过多少差事,少不得有逢场作戏的时候,他一副好相貌,一副好口舌,甭管是深闺贵女、烟花女子、江湖女侠、街坊大娘,就没有李沽雪哄不住的人,也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儿。
那为何此时温镜这个“被哄之人”依旧面无表情,丝毫不见喜色?不仅没有喜色,反而擎着花神情有些作难,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扔回河里。
李沽雪摸摸鼻子:“温兄,你不喜欢荷花吗?”
温镜想了想,那也没有。但他长这么大实在没被人送过花,更别提还是新鲜沾着水露的,两辈子他这是头一回。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本地习俗,荷花有约定终生之意,不能胡乱送人。”
李沽雪兴致大增:“哦?当真?我家乡乃是送月下梅…这儿是送荷花么?”
温镜信誓旦旦:“是的。”
第12章 十二·为君池上折芙蓉
“荷花高洁,自古有忠贞不渝之意,赠送者既是自证又是期许,”温镜越编越顺嘴,“荷花结藕,藕断丝连,丝通思,是天涯海角、相思与共之意,嗯。”
他顺嘴哼道:“红裳翠盖,并蒂莲开,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意识到自己在唱些什么东西,温镜立时又闭了嘴。
李沽雪倒没在意,只以为是淮南的民间小调,见温镜只哼了两句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心想是扬州本地的采莲曲么?倒新鲜。咦?这人唱的还挺好听。倒没捏嗓子,声音清清亮亮,高低婉转,柔而不娇,女调男唱,却也唱出了几分浓情。李沽雪刚想赞叹几句,就见温镜不知为何又冷起了脸,将手里的荷花往他手里一塞,握过荷枝的手还在袖间擦了擦。
…至于这么嫌弃?刚不还好好的?
其实温镜不是冷脸,他只是沉默,长相气质使然罢了。他也不是嫌弃,指间沾了花枝上的水,擦干罢了。
但是李沽雪看来,他“冷冷”道:“我便罢了,你若是私自送给姑娘家,看人家父兄饶得了你。”
罢了?不能罢,李爷想问的还没问出来呢。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冰山也是山。
李沽雪三步两步追上,还有闲暇信手摘了一片柳叶,三两下折出了一对长须并各足跗节三对,宛然一只四脚翅虫。他捏着虫儿冲温镜道:“哎,来瞧瞧,这是什么?”
温镜不明所以,迟疑道:“…树叶?”
李沽雪笑道:“非也非也。”
“…柳树叶?”
李沽雪大笑道:“哈哈哈,你怎么不识趣儿(蛐儿)?”
“…”
???
谐音梗,扣钱。
·
“傅前辈,敌暗我明,实力未知,《武林集述》现已在去法源寺路上,既然此物已不在府中,依晚辈之见,不如暂避锋芒。”温镜进言。
这是温钰说的最好的法子:由他桃代李僵,转移视线,至于温镜,答应的谁要帮忙就找谁去。温镜于是依言又到了广陵镖局,暗示傅老爷子没必要硬碰硬。
傅广业听完不置可否,忽然问:“贤侄如今客坐堂中,敢问今日午后一人一骑赶往金陵的是何人?”
温镜未料傅广业自己家一头包竟然想得起问这个,不动声色道:“家中长者。”
“哦?只听说贤侄家中有一长姊,未听说还有旁的亲眷。对了,此番贤侄仗义相助,令姐可安顿妥了?老夫或可代为照料。府上的女眷暂避城中别庄,不如老夫差人将令姐也接去?”
呵,你也知道白玉楼不能留人,须得“安顿”啊。温镜心里冷冷地想,他不觉得傅广业有这个好心,真好心别拉上他们白玉楼垫背啊。同时也很不明白,既然你家女眷能躲到别庄暂避,为何不举家暂避。既然账册明面上已交给了白玉楼,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时没言语,倒是一旁李沽雪笑嘻嘻道:“温娘子已送去了观音山上,无须傅总镖费心。”
他一拍温镜,语含揶揄:“阿月,你没听懂傅总镖的问话。带着《武林集述》去金陵的是何许人啊?武功如何?可能保账册周全?人家傅总镖真正想问的是这个。”
温镜一呆,冲傅广业抱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乃是授晚辈业者。”
傅广业这才放下心,道:“李贤侄何必挖苦老夫,既然是温贤侄的授业恩师,自然万无一失。舟儿老夫安置在局中冶金室,乃是局中最不易攻破之地,设有暗门密道,若有不测也可神不知鬼不觉逃出生天。唯有老夫与舟儿知道入口,两位贤侄随老夫来罢。”
广陵镖局的冶金室,温镜没细想,以为不过是铸些金器锁匙。
没想到锻的是兵刃。
冶金室,温镜真的没细想,以为不过是一座锻造台,一口炉灶,一缸淬金的冷水,一井大小顶天。
没想到人家的冶金室连锻造带储藏,光是锻造台一溜儿过去二十余座,脚下的地面也是金属打造,还有些浮雕铭文,四周兵器架四层高,满满当当填满了一整座圆形堀室。一座气派无比、几乎与地上的广陵镖局同等大小的堀室。
“啧啧,怪不得傅老头打死不愿意挪窝,这是一座武器库啊。”李沽雪四处看看,而后瞅着温镜摇头笑起来。
温镜心里则在想,可以啊,这年头都有地下室了,还是通水排烟五脏俱全的。李沽雪说的不错,怪不得傅广业要死守驯隼坊,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要守这座冶金室,毕竟私造兵器罪名可不小。
李沽雪又道:“阿月,阿月,不得了,即便挺过了今日咱们两个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看了这间冶金室,咱们只怕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