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搁这同生共死呢,你爹能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再说你昏了那么久,身上带着什么,说不准他们二个早就给摸出来了。
傅广业这是希望温镜和李沽雪两人看在这册子的份上保他小儿子一命,哪怕是为了将来找他对峙,分辨账册真伪,留他儿子一命作人质筹码也行。
温镜想,被卖了还帮着数钱,说的就是你。
李沽雪想,奇也怪哉,傅广业怎生教出这么个实诚儿子。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各自心里都有了结论。所以傅广业是真真正在计划后路,今夜必有一番血战。
李沽雪手里的剑柄胡乱敲打着墙壁,调侃傅岳舟:“昨夜里在法源寺外头你不挺机灵的么?几句话说得仿佛法源寺不救你便是枉顾江湖道义似的,怎么现如今脑子转不过来了?”
傅岳舟赧然讷讷道:“那…是爹爹事先教我的。”
李沽雪一愣,冲着傅岳舟摇摇头:“那你爹还教你什么了不曾?你老爹作得什么打算我们还真不清楚,”他依旧倚着墙壁,剑柄敲了敲身侧的石壁,问道,“此间堀室到底是何说法?你爹送我们进来,是走的上头,”
他指一指头顶:“只记得外头入口在演武台正中,总不能原路出去,不是自投罗网?有别的出口么?哥哥好带你们二个逃命。”
傅岳舟错愕道:“你、你二人是从演武台进来的?”
温镜和李沽雪俱有些莫名。再一想也是,他们跳进来的入口正合演武台正中金鹏展翅图的镌雕,不过方寸之地,仅容一人纵身而下,寻常时候冶金师傅进出和兵器外运确实不便,这间冶金室必还有别的入口。
傅岳舟解释道:“演武台中央的地绘乃是八阵图的基底,须得四方台柱同时转动开启。我听爹爹提起过,这阵八处全是死门,是个有进无出的死阵,一旦开启再合上,便封了此间密室和镖局地面上所有的相通之处,只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听到最后一句,温镜放下心来,什么有进无出还是挺吓人的。傅广业想来是怕直接送他儿子出城惹人耳目,傅岳舟又伤重未醒,因此开启此间密道。至于他和李沽雪,那就是纯保镖,免费劳动力。
待出了城,他和李沽雪都不是广陵镖局的人,既然不是熟面孔,有他们俩给傅岳舟打掩护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可问题是,出了城以后去哪?按理说,要去哪傅广业至少应该交代了傅岳舟才是,可傅岳舟前头还嘟囔着要“同生共死”,调息蓄力想着出去帮忙,明显没收到什么“交代”的样子。
傅岳舟犹自疑惑,自言自语道:“爹爹要封了这里…到底是什么人,爹爹自己要怎么办?”
李沽雪道:“你担心你爹,不如多担心你自己。出城的密道具体通向哪个方位?要走多久?”
傅岳舟回过神:“密道向西北,大约半个时辰可到观音山附近。”
又是观音山,温镜听得头疼。如果傅广业没有小题大做,黑衣人来势汹汹,温镜不信他们会不在扬州城外设包围。那他们三人这会儿出去,难道不会跟等着围堵他们的人迎面撞上么。
待从密道中出来,温镜就明白是他多虑。
李沽雪打头阵,他推开石门,示意身后两人噤声,只身探出去打量片刻,默不作声让开身。
天色已暗,但是还是能辨认出周遭大致景象,密道出口处隐藏在一座七八人合抱的白石塔底座,放眼望去,这座石塔又隐没在上百个石塔之中。
此地是紫竹寺的塔林。
怪不得,怪不得。紫竹寺内就没有被埋伏之虞——慢说是紫竹寺内,便是观音山这座主峰,都不是江湖人能轻易踏足之地。这是皇家的地界,上山下山的路都是州府直接派兵把守,岂容尔等江湖草莽放肆。江湖人不是来不了,而是不会来,谁能想到广陵镖局有密道通向这里。
而州府的兵,以温镜几人的功夫,他们是拦不住的。李沽雪自不必多说,就说温镜,他将傅岳舟架在肩上,提气一跃,足尖点在山间的树枝上,一跃便是数丈,又快又轻,半点声响也没有。州府官兵别说拦不住,根本连发现都发现不了。待出了紫竹寺地界,他们三个也早就出了扬州地界,山道边三匹骏马悠闲踱步,一路可谓顺风顺水。
三人出扬州地界十分的顺遂,可等到再到了邻近的城镇,他们就再没有这般的幸运。
平明十分三人踩着开城门的点儿进胥浦城,傅岳舟便要往他们家在此地的镖局分号行去,温镜策马带着他,顿一顿,道:“不如先往街道宽阔处,寻生意往来兴盛的店家讨杯茶水。”
这是他参考了自家百羽楼,扬州城有个家长里短、大事小事,若有心打听,十个有八个会叫你上百羽楼坐坐。胥浦必然也有个什么楼、什么馆的,而这等店家不必多大门庭,吃食也不必有多精致,但必要四通八达,人来人往。
李沽雪略在街上打探一二,牵起三人的缰进了一家茶肆,并没有贸然进城。
幸好来了。
第16章 十六·断烟凝处近孤城
茶肆简陋,李沽雪须得亲自往后院安置马匹。他瞧见马厩后墙水槽旁边几个鬼鬼祟祟蹭水洗手洗脚的小乞丐神色恹恹,说今日别往清晏街讨生意,平白多了些生面孔抢生意,还像是一伙的。
清晏街是何地,正是傅家镖局分号所在之地。李沽雪遂扔了几枚通宝朝其中一个乞儿勾了勾手指询问:“一伙儿的?”
将信将疑蹭着一步一步挪过来的小乞丐打量他两眼,细声细气地讨好道:“可不是,一个个身强力壮带着包袱卷,里面都藏着家伙呢。大老爷要去清晏街办事?清晏街上的店家大都有后门,大老爷要带路吗?”
“藏着家伙?”李沽雪微微欠着身,笑眯眯地向小乞丐询问。
“嗯!”小乞丐殷殷抬头看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小虎子趁着不备撞了其中一人,那人手上的老茧那老厚,是使长家伙的,大老爷还是绕开的好!”
长家伙,李沽雪听得懂。乞丐行乞,破碗破瓢,使的是圆家伙,使长家伙的那是强盗。
他点点头,又给小乞丐的小破碗里扔了好几枚通宝,又弯腰拍一拍小乞丐的脸颊,轻声道:“大老爷肯定绕开。今儿收成够了没?清晏街你几个也绕开的好。这个不用交上去,你们几个伴儿分了罢。”
小乞丐本有些失望,听了这话刚想问什么不用交上去,忽然领间突地一凉,紧接着一串冰冰凉的东西顺着衣襟,无声无息地落在他怀中。
是一吊钱。
小乞丐呆立一瞬,低头扯开自己破布似的前襟瞅了瞅,抬头看疯子一般看了李沽雪一眼,扭头转身哗啦啦地跑走。边跑两只手边捧着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乞丐撑破了肚皮。
院中只余李沽雪孤影孑然,手还不尴不尬地收在半空中。他冲着一帮小乞丐的背影看了片刻,摇头笑了笑。他却没直接往前厅去,而是四下无人时一个闪身,进了茶肆旁边的当铺。当铺临街的招幌上头正面大大一个“当”字,背面书“吴记”。
仔细瞧的话则能在招幌右下角发现一枚小小的徽帜,乃是一枝叶柄,二回三出,墨色的小叶颗颗对称,端正极了。
却说茶肆中傅岳舟已经如坐针毡。
进来时温镜特意选了临窗的一桌,外头廊下靠着墙蹲坐了一排贩夫走卒,他们喝完茶歇歇脚,插科打诨几句就得重新上路奔忙起来。
傅岳舟为何如坠冰窟如坐针毡,便是听得窗外的闲话。
窗外有人询问:“老哥,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到了这个时辰你这里还担着这许多的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