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说,细论起来你也是云氏后人,彩云殿正主归位,旁的本朝后宫再不进新人。”温镜手指摸过案上画中的花瓣纹路,言语间很是无所谓。李沽雪本想问一句你果真愿意?还有子嗣,皇家子嗣问题多要命,却听温镜又道,“先帝不是留了两个遗腹子?裴玉露正替我管教,说都很成器,放心,他日史书工笔朕必不会叫你担骂名。”
爷怕这个,李沽雪心里一叹,且再说要是有骂名那也是您先背呐。可他的语气笃定如此,加上一张信誓旦旦的脸,真是俊得很,李沽雪笑着环住人。两人望着案上这幅天香夜宴图,李沽雪忽然郑重道:“陛下,玄衣卫与无名卫一脉相承,二回三出牡丹叶如今无人再用,但我一直铭记心中。陛下是花中之王,臣愿做绿叶陪伴今生,臣许诺,一生相护,直至尘土。”
说罢执起温镜的手在指间落下虔诚一吻,殿中宫人内侍早已齐齐背过身噤声,假装不存在,但温镜脸上还是烧起来,嘴上斥他:“犯上作乱。”
李沽雪抛去正经面孔,在他耳边笑道:“陛下将彩云殿赐给臣,不就是叫臣‘犯上’的么?”又指着案上的画,“扶风从东都传回来的好画,臣瞧着画得真好。”
“怎么好?”温镜蒸着脸,淋漓的粉霞直从画纸顺着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李沽雪声音悄悄的:“就是好,蕊珠吐露,牡丹待雨,陛下,画得真像你。”
温镜耳朵也红起来:“没个正经。”
“正经,”李沽雪一手环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执起笔,“方才太常寺卿大人说的就是正经事,陛下,臣来题桃符,您赏赏脸,提个头句?”
稍后清心殿的宫人们被遣出来,再稍后宁宇皇帝定下本朝头一副桃符,太常寺卿接过来一看,是上三下四七字联,再一看,哟,既应开春的景又合新朝的年号,这是哪位大人好巧思。
彩云归,天开宁宇。
碧桃生,人在春台。
第285章 番外三·扶风
扶风陪着温镜在仙医谷治病,后来又陪着温镜度过了格外煎熬的一段时日。缘何煎熬,因为那段时间温镜身上的病虽然日渐起色,但心里头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后来裴师坦白,是他出的主意让李沽雪远走高飞,如此多少是能给温镜留一线希望和一点念想。
抱着这一点念想,温镜不知道裴师口中的云梦豆蔻还存不存世,即便还存世,也不知道李沽雪也不知能不能及时找着,因此煎熬非常,全靠扶风悉心开导照料。温镜登基以后十分知恩图报,给扶风挂了一个弘文馆令使的职,允他四处游历,观览名画古籍,扶风十分喜欢,便也时不时着人传回来一些精细拓本投桃报李。
这日温钰进来,一眼看见皇帝案上的画就看出来是谁的手笔,一口气便憋在嗓子口,原先要报什么事给忘了个干净。
这么不尴不尬过得一刻,温镜实在心烦——以前是温钰瞅他心烦,现在是他瞅温钰心烦——索性道:“你行不行,要不然我赐你一味十日连生散,看看人家会不会发发善心赏脸回头看你一眼?”
温钰狂怒,但是十分无能,只得瞪他,而后手上奏表往御案上一撂扭头就走:“行,户部你另请高明,我不管了。”
“哎,别。”温镜连忙要拦人,却不必劳他这皇帝大驾,殿门口李统领客客气气将人遣回来。
“你不管谁管,过两年丘相就得致仕,你不替我管账谁替我管?别动不动想着撂挑子,”温镜笑眯眯,“你有的感谢我,消息我已经放出去,说你玩忽职守大不敬,马上治你的罪,和十日连生散也差不离。”
他闲闲一叹:“你也别不信,清算忠臣也算是老李家祖宗留下来的传统。”
一旁李统领落井下石:“温大人怎一脸见了鬼似的?陛下是为你好,您将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辅,这不怕您不能服众,先假称要收拾您试试看谁有异心么?这是给您清路呐,您还瞪什么眼?”
温钰果然不再朝着温镜瞪眼,开始朝着他瞪眼,半晌却直愣愣地问:“什么时候传出去的?他要回长安么?人…到哪了?”温镜笑而不语,温钰再次吃瘪,气闷片刻吐出两个字,“昏君,”又瞟一眼李沽雪哼一声,“媚上惑主。”
“昏君”温镜果然很昏,很霸气地一挥手:“骂我可以,骂他不行。你再胡说我让你一辈子见不着人,并且叫他去给穆白秋当副手。穆白秋可比你会疼人,两人又都喜欢画画,也算志趣相投。”
这大约是敲在温钰死穴,嚣张的面目一瞬间收个干净,讷讷片刻又自嘲道:“我和他…恩怨太多,恐怕他还真的不愿意见我。”
温镜十分惊奇:“恩怨,能比我俩还多么?温钰,你不如直说你自己做的事太孙子。好好赔礼道歉反省错误,不然即便扶风愿意,我也不许你见他。说,你到底错没错。”
温钰听见这话又开始瞪眼:“你到底谁家人?”
温镜理直气壮一指李沽雪:“李家。”
“你。”温钰气得噎住,可见是出息了啊真是出息。回过神来他想,不对啊,你本来就是李家人啊。
可见温镜也就这点出息。
这时舌灿莲花的户部尚书温大人忽然完全说不出话,因为从内殿转出来一人,眼睛清亮如北柄,身姿挺拔如松木,望他一眼欲言又止。温镜叹道:“你出来干什么?他还没认错。”说罢又叹一口气,领着李统领出去,说要去太液池逛逛,将清心殿留给相对发呆的两人。
出得殿来李沽雪劝慰道:“咱们再操心也没用,你哥的错只有一个人说得算。”
温镜掩在袖中握上他的手:“你说扶风会原谅他么?”
李沽雪摇摇头,不好说。宫路长,长得过一生长不过情,而情之一字谁又说得准。他回握住温镜的手:“你说呢?”
可惜这事温镜说的并不管用,可见有些事即便是帝王至尊也左右不得。
其实只要温镜发话,扶风不可能不从——从前白玉楼第一回 夜探吴记,他向韩顷通风报信,害得温镜差点没命,因着这事扶风总是愧疚难当,温镜却不计前嫌待他一如既往地亲厚,扶风因感念非常,宫里但凡传出什么圣躬违和的消息,扶风不管隔多远都要马不停蹄赶回长安。
温镜却道:“仗着别人有愧疚之心搞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这是什么行径,”他很严肃,“将来史书说我是昏君怎么办。”
“你还在乎史书怎么说你?”李沽雪大为讶异,在乎旁人如何说,这项搁温镜身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他那些个政令,啧啧。
温镜一本正经:“本来可以不在意,现在必须在意。你看看史书,只要做皇帝的拉胯,首当其冲他的后妃要挨骂,只有明君圣主才配有贤后呐。”宫人内侍只在身后一步之遥,九五至尊正经八百地调戏人,“为了你不挨骂,朕也得在乎后世声名啊。”
李统领面不改色微笑低语:“臣感念陛下心意,感激涕零…陛下要真是疼我,晚间赏我一对儿樱桃吃可好?”两人此时步入太液池连廊,陛下不出意外自己撩的骚自己先脸红,宫人瞧着李统领的眼风,知趣地候在外头。李沽雪凑近,变本加厉,“单吃一样可不尽兴,陛下觉着樱桃酿酒如何?春湖酿可有日子没上桌…”
陛下不说话,咱们是皇帝,不能随便骂人。
没过几日丘禾呈上辞表,告老还乡,满朝立刻将眼睛瞄上新任的尚书令温钰,好么他业务还没上手,先被明着暗着打听了一箩筐后院的事。清心殿得到消息,龙颜大悦:你也尝尝被催婚的滋味儿哈哈哈。温钰受不住,要说从前他在江湖上执掌白玉楼,贴上来的人也有,但是顾忌他的晴时刀总要掂量掂量。可是江湖上谁人不识晴时,朝中人识也是不识,温钰被逼无奈进宫求旨。
温镜俊脸一板:“不行,干什么?找扶风去给你挡桃花镇场子?这旨我可不能发,助纣为虐呢。”温钰翻了无数个白眼,无法,只得亲力亲为。于是可不得了,秘书省的人就整日看见温大人,上衙时默默跟在他们一名校书郎马车后头,下衙时又颠颠地过来接人。
说是接人,实则只在门口略得一个颔首,这名叫做扶风的校书郎便是敢给宰辅大人脸色瞧,从不同车而归,有时一句话也吝啬。
他不是故意冷脸,他是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这日扶风实在受不住,立在阶上撇过眼:“你…明日别来了。”
“不行,要来的。”温钰在阶下仰头看他。
扶风不愿回视,只垂着头道:“要来多久呢?你如今可是尚书令,成日这样像什么话,往后你娶妻生子…”
温钰截口打断道:“不会有这个往后,扶风,”男人从前是紫袍如今依旧是紫袍,映衬得每一寸目光都专注而执著,“你若不允我,我日日都来,就像你在白玉楼三年,夜夜候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