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皆冰雪(一) 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
湖上月色如尘,玉砌堆雪。谢真行至萍桥中央,舟船阁室仿佛在幽暗中绵延的城楼,灯火朦胧下,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有些看不分明。
“你……你……”
灵璘指着他的手直颤,“谢玄华?是你吗?”
谢真道:“是我。”
片刻的沉默后,一阵终于回过神来的喧嚣从寂静中轰然涌出。
没人还想着传什么音,稍微矜持些的在交头接耳,也有人扯着旁边的同伴嚷嚷,本来排得疏落的小船被后面的一挤,顿时七扭八歪。船顶上钻出不少想要看得更清楚的人,要不是靠内的都是各大派的船,早就有人踩着船蓬一路溜到最前面了。
在剑仙辞世十七年的如今,倘若有谁顶着那张脸走在路上,多半会被先抓去审问一番,看看他到底怎么想不开要用这种幻术。
然而他先在众人面前以卓绝剑法击破了千山万剑,到这时,已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来历。
“师叔,真的是谢玄华吗?真的吗?不然你打我一下?”
嘉木颠来倒去地叨咕,海绡则一巴掌抽在他胳膊上,让他清醒了过来:“别犯傻了,再说你之前不是见过吗?”
“我吗?”嘉木震惊道,“什么时候?等等……”
不提眼睛瞪得溜圆的嘉木,此刻凝波渡上大部分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众人纷纷激动的时候,反而没人敢动了,无数道目光就看着那人把萍桥上的白秋声拉了起来,向瑶山那边走去。
方天南已经从案上一跃而过,踏着湖面奔来,全然没有此前那稳重的风范。到了面前,他只是喊了一声“大师兄”,泪水就夺眶而出。
他看到大师兄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的惆怅,显得都有点不像他了。
谢真将灵气干涸、虚弱无力的白秋声交在对方手里,说道:“带他先回去吧。”
方天南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不带犹疑地听从,甚至眼泪也没有擦一擦。谢真望着他转身的背影,许久才让自己移开目光。
乌木船上,封云也在怔然相望。那丝毫未改的面孔上神色无比复杂,似有安慰,眼中含泪,又犹疑着不敢上前。
谢真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过身,来到正清船前。
殿阁相较诸派各有胜场的舟船,也算是其中最具排场的一座,将那独自立在面前的人影衬得有些单薄。原本还没冷静下来,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议论的众人,逐渐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看到,始终端坐于殿阁之后的灵霄已经起身,在船边肃立。他问道:“谢玄华,你为何……在这里?”
“我从渊山而来。”
谢真一开口,四下里无不是屏气凝神,让他每一个字都在众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昨日与今日,我在符刻石林中查验,在与镇印勾连的阵法中,见到不止一处变幻的痕迹。镇印之中必定有变,如今来历不明者取得天魔之力作乱,或许正因镇印疏漏所致,请诸位开启镇印,探明实情。”
熟读剑仙事迹的都知道,他甚少会在人前说上这么一长段,结果许多人就只是在听他讲话,压根没去琢磨话里的意思。
但还是有人听懂了,灵璘就疑惑道:“纵是你这么说……符刻石林也常有人巡视,怎么从未听过回报?”
也就是说这话的是谢玄华,换个人来,他多半就不是这副语气了。谢真答道:“也许是近日里,渊山有天魔气息流露的缘故。”
“不是,这帮人怎么就谈上正事啦?”
王庭船上,刚把掉下去的酒杯捡回来的西琼终于忍不住了:“就没人关心一下谢玄华为什么活着吗?那是谢玄华啊!不是随便路过的什么剑修吧!”
周围的隔音壁障还未撤下,姑且使得他免遭被人怒目而视的下场。安子午本来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热闹,闻言道:“你没听到他也想要开镇印吗?四舍五入,他也是王庭的人了。”
西琼打了个哆嗦:“别了吧,我的脖子也没有那么硬来着。”
“我仿佛记得,长明殿下与他相交甚笃……”安子午随口道。
西琼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变得诡异起来,还有点坐立不安。那边安子午没注意,只是示意他看毓秀那边:“瞧瞧,还是有人记得问的。”
先前曾用以为毓秀掌门传讯的铜镜,此刻再度流散出缕缕光雾,描出虚像的轮廓。维持这段术法的孟君山静立在侧,神色中忧虑之意一闪而过。
“谢真。”郁掌门轻声问道,“你是如何复生的?”
谢真答道:“还不全清楚,但天魔之力为我做了些修补。”
一时间,众皆哗然。霜天之乱的六百年后,天魔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那只是一种始终被镇压在渊山的邪魔,并不会有在光天化日下与其遭遇的机会。
如今他们听到了什么?为镇压天魔而死的剑仙,承认自己也沾染了天魔?
不过这么说天魔是不是干了件好事……基本所有人都冒出了这念头。
郁掌门缓缓道:“那么,你是我认识的谢真,还是天魔的同党?”
“此事非我所愿。”谢真道,“如有可能,我自当祛除天魔的纠缠,但我心神并未受扰,我清楚我为何事而来。”
“谢师兄,事关重大,不是说说就行的。”
扯上镇印之事,灵璘总算精神起来了,只是在对方稍稍侧头,向他看来时,难免还是有那么一点声弱:“……既与天魔有关,焉知开启镇印不会助长天魔逃脱?”
这话便是直指对方主张开启镇印,会不会是别有意图。方天南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但还没等他说话,谢真就反问道:“我将天魔摆在你面前,你识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