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那个只能用朝羲开启的禁地里,池水是用来蕴养神魂,那这个石室则是利于保存躯壳。
长明一度猜测这两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可惜王庭的典籍里丝毫没有记载。
他理清了这里每一处阵法的来龙去脉,又往上添添补补,越叠越多。他将那以曜玉拼合、价值连城的玉床放进密室之中,搭起一副架子,挂上帷帐,令其看着更像是张真正的床榻,好叫睡在上面的人别觉得太过冰凉。
地下的暗室没有窗扉,墙上便要饰以帘幕,免得空荡荡地不美。灯火也要斟酌摆放,还有诸般陈设,皆由他亲自置办,不假旁人之手。
他没有怀着期盼去做这些。再怎么抱着那心愿,他也知道有时候天命并不是非得与你讲道理。
他只是等待,等待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又或是等到希望断绝的时刻。
每一次走在黑暗的石阶上,他都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在这不短也不长的几步路上,他将这世上一切都抛在脑后。
台阶尽头,会有一间空屋在等着他。
*
门里灯火通亮。他刚踏进去,就见眼前一花,一把木剑被挑得飞了起来。
长明:“……”
“阿花”的身形紧随其后,将剑柄抄在手中,飘然落回地面。看他姿态轻盈,腾挪灵活,对面的白衣剑修本人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他操纵这具躯壳的技巧颇有进益。
谢真转过头,正要说话,却停下来端详对方神色。长明下意识将神情放松,笑道:“怎么?”
谢真想了想:“给你看些有趣的。”
话音刚落,他手中木剑一转,朝着“阿花”直掠而去。“阿花”回剑相交,两方都极为迅捷,木剑轻而钝,发不出什么剑鸣之音,但剑势自然化作一团混沌的暗影,片刻间不知过了多少招。
以长明的眼力,也无法透彻看清全貌。从双剑相击,到各自后退分开,仿佛只过了一瞬间。
他从“阿花”那里接过木剑,看到上面稍有裂痕,大体无损,足见持剑者的收放自如。
“实在很快。”他道,“我竟从没见过你使如此的快剑。”
“因为是与阿花对练嘛。”
谢真也在检查手中木剑:“快剑固然可以追求极致,真到用时,未必最快的就是最好,还要看对手的节奏。平常对练,也是差不多的道理,除非对面熟知你每时每刻心中剑路,每一招喂得严丝合缝,不然心中的‘最快’只能心里想想,使出来总归差上一些。”
他掂了掂剑柄,似乎十分满意。长明道:“原来‘阿花’还有这般妙用。”
“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谢真道,“谁没做过左手跟右手比剑的美梦呢。”
长明:“……或许只有你?”
看到他无奈神色,谢真忍不住一笑。阿花走到一旁,从案上铜壶里斟了泉水冷茶过来,长明道:“起先还难以控制,这还没几天过去,已经这么熟练了?”
“不是靠练,”谢真说道,“掌握了诀窍后,立即就从磕磕绊绊,变成现在这样毫无阻碍。”
长明不由得担忧起此间是否有天魔的作用,谢真却似乎猜到他所想,细细解释:“我这具原本的躯壳复活,确实有天魔的助力,但我与阿花的联结乃是出自血脉天然,并不需天魔从中导引。”
“那倒是好事。”长明放心了些。
谢真道:“就好比那散修‘血狩’,要没有他,我们不会相遇;相遇之后,他被打死了,我们也还是一样互相认识。”
长明哭笑不得,觉察到对方看出他心情略有低沉,才着意说些俏皮话来安慰。
放在从前,他或许就此含混过去,眼下却想应当更为坦诚才是。
他说道:“在密室石阶上,常叫我想起你不在王庭的日子。以至于开门前,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有人在,那景象又是真是假。”
谢真把阿花拉过来,示意道:“不仅有,还有两个。”
长明:“……”
再有什么心事,都要被他说没了。谢真随即让阿花去一旁坐,不再玩笑,问道:“是正清使者说了什么令你烦扰的事?”
长明一怔:“倒是没有。”
见他神色,显然没将正清到访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既然提到,他便也说了下去:“正清意在消弭六派众议上的争执,至少不愿见王庭与毓秀在此时掀起战端。”
“是正清的风格。”谢真道。
长明:“但就渊山、天魔这些事情,使者也给不出什么准信,问就是再议。”
谢真:“……这也很像正清。”
“这头拖着王庭,那头先去处置仙门内的裂痕,正清如此,也在意料之中。”长明不置可否,“就是不知仙门愿不愿意听他调和。”
想到总是心事重重的灵霄,谢真叹道:“正清的麻烦也不少。”
“正因其余门派不愿、或是无力如正清一般承担匡正世道、居中调和的重任,正清才是如今的正清。”
一贯对正清无甚好感的长明,这次却难得说了句公道话,“正清相当于是为仙门担起了那些麻烦的‘俗务’。”
谢真点头道:“仙门推崇出尘离世,道义上能为铲除邪魔外道出力,行事却不愿与凡俗过多牵扯。但太过避世,却如死水无源,不是长久之计。”
就是瑶山这样看似独善其身的门派,当年也将霍清源这王公之后收入门墙,其中自有他师父与封云的用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