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坐在了窗边的榻上,眼看着卫横戈将那铜盒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将里头的碟盏一样一样地取出来。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摆满了一桌。
鸿门宴。
沈摇光辟谷多年,早没了吃饭的习惯,直到香味飘到了鼻端,才久违地感到腹中空空,竟有些饥饿。
是了,他已没了修为,肉身怕也重新成了凡人。
他并不知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餐,还是这饭里早就下了毒,面前站着个形容血腥的鬼,还真有几分断头饭的意思。
沈摇光看向卫横戈,淡淡地说道:“多谢你。”
卫横戈抱拳:“仙尊不必客气。”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仙尊看着属下的模样怕没有胃口,属下去殿外等候。”
看他说完转身就走,沈摇光叫住他:“不必,外面风雪太冷,你不用出去。”
卫横戈停下脚步,似是一愣,接着竟轻轻笑了。
只可惜他脸上那道伤口横亘在那里,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
“仙尊不必担忧,属
下并无五感,不会冷。”他说。
沈摇光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他的脖颈上,问道:“我尚未见过……你是什么人?”
卫横戈答话倒是坦然。
“属下并不是人。”他说。“属下与外面的将士都是鬼,若无九君恩泽,皆是鄞都废墟上的枯骨。”
鄞都,是凡间已亡的雍朝都城。收商骜为徒时,他听说了一些,据说当时起兵的叛军攻入鄞都,将数十万雍朝将士和满城百姓,连带皇城里的君王贵胄一并屠戮殆尽,一把火烧得只剩废墟,只剩下身为雍朝太子的商骜,在宫人的掩护下从鄞都逃了出去,逃到了上清宗。
既如此,那眼前的这些人……
“你们是被复活的?”沈摇光问。
“是的。”卫横戈说。“商君以血为祭,使我等重获新生。但我等身为鬼魂,肉身只能重塑到刚死之时,因此模样多少有些吓人。”
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属下致命伤在面部,不大好看,本不该来服侍仙尊。只可惜九君身侧的将领,只有属下七情六欲最全,能使九君放心托付。”
以血结契,向来是修真界讳莫如深的禁术。血契可使被结契者受契主操控,如同傀儡,唯契主命令是从。
就算是沈摇光,也只在上清宗的典籍中看到过这种法术,却不想这样为修真界明令禁止的邪术,商骜非但用了,还以此操控了无数尸体和鬼魂。
沈摇光后背凉飕飕的。他行事作风向来端正,商骜做的这些事,可绝不是他教的。
沈摇光陷入了沉默。
卫横戈提醒他:“仙尊,还请先用饭吧,饭菜要凉了。”
沈摇光点了点头,坐起身,拿起卫横戈替他放好的碗筷。
桌上的饭菜尝不出味道,让人有些难以下咽。沈摇光倒是不在意,卫横戈也在旁侧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说起话来。
卫横戈说,自己原是鄞都守城将领,城破那日,他身负六箭,仍浴血奋战,直至叛军迎头一刀,将他斩落马下。一夜之后,鄞都成了个死城,而他们这些死在鄞都的人,因着阴气过重,所以被困鄞都之中,终日游荡。
一直到那日,商骜与他们结了血契,使他们重见天日。
由于他们是雍朝旧臣,商骜又是先帝第九子,故而尊商骜为九君。那日之后,不过寥寥数十年,商九君的名号便震动修真界,无人不闻之胆寒。
卫横戈还说,由于魂魄不似生人完全,因此通常会丢失大半人的情感,七情六欲只剩一样。而他幸运些,由于魂魄强大,七情只丢了惧和怒,因此与生人区别不大。
听他描述,这些被商骜复活而起的鬼兵,虽人性不全,却结了死契,唯商骜命令是从,简直算得上最忠心耿耿的利器了。
这样庞大的力量落在一人手里,那么整个修真界怕是都再无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想到这里,沈摇光又问道:“那修真界如今情形如何?”
卫横戈见他已放下了筷子,便上前来替他收起碗筷:“仙尊放心,一切太平。”
“不知师兄可好。你可认得我师兄?叫方守行,如今应是上清宗宗主。”
便见卫横戈微微一笑。
“仙尊的故人,还需亲口去问九君。”
沈摇光问了个空。
他便不再言语,静静看着卫横戈收拾起几案,又给他倒了一盏茶。
却也不知是不是人在饭后总易困倦,沈摇光静坐片刻后,便愈发觉得倦怠,头脑也昏昏沉沉。
果真是修仙太久,都忘记该如何做个凡人了。
待卫横戈倒好热茶,站到一旁,沈摇光坐起身来,便想拿过茶盏,喝些来醒神。
却就在这时,晕眩感携
着强烈的反胃翻涌而起,沈摇光撑着软榻发出一阵干呕,继而便是剧烈的咳嗽,眼前也模糊一片。
刺骨的冷,很快传遍了沈摇光的四肢百骸,那早已支离破碎的经脉也随着疼痛起来。沈摇光趴在软榻上不住地发抖,只听得旁侧的卫横戈似是匆匆拿出了个符文,在手中飞速地引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