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消散前,拼劲最后的力气把逐衡的脸印在了脑海里。
它们一族,识海共通,这样大家便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位离开了三十六重天。
——见到他,要逃。
*
这是一方峭壁,两面环寒冰,两面接业火,地上铺满厚雪,只几个呼吸间,睫毛便挂上了冰碴。
江冽方才还在与黑雾对峙,被那东西接触的瞬间,一晃神,来到了这里。
这是个幻境,江冽心想。
他站起,飘落一身细雪,袍角猎猎。
他一言不发地朝前走,自他迈步,这一方盈满风雪的空间便开始崩裂,被铺天盖地的黑暗严丝合缝包裹。
“杀了他,你便能出去。”虚空中,有个男子的声音说。
江冽脚步微滞,如常朝前走:“杀了谁?”
“你抬手,便能碰到他。”
江冽眸光微动,缓缓抬手,正如男子所言,手掌心确是碰到什么。
“动手吧。”男子催促道。
江冽感受到了皮肤的温度,隔着血肉,一颗心脏正平稳有力地跳动,他只需轻轻一捏,即可炸碎开来。
江冽垂眸凝思,作势微微收指,在一片无声寂静中,他听到男子在耳边舒了口气。
但忽然,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魔气蓦然从他身上迸发,席卷了整个空间,所及之处,连黑暗都顷刻扭曲,被撕扯成碎片。
“你疯了?”男子粗哑的声音骤然拔高,被绞得失真,脱口道:“你要毁了自己的识海吗?!”
魔气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以更猛烈的状态四处冲撞,带得空间内刮起狂风。
识海……
江冽愣了愣。
他漫不经心反问道:“那又如何?”
“总不能被你控制。”他唇边带着嘲讽,语气森寒:“一起死吧。”
男子惨叫,江冽的神魂本体亦被狂暴的真元撕扯,痛到极点的一瞬,识海的束缚“铮”地崩断。
风刃割刮着他,却一滴血都没有,他极度清醒,漠然地感受着这一幕分尸现场。
他想:我的命,从来不需悬在别人身上。
漆黑的空间在他眼前一寸寸崩塌,他失去意识之前,却见到一缕温和的火光,漏了进来。
*
江冽睁眼时,下意识以为还在识海的幻境里,缓了片刻,才看清周遭。
真元一运转,内府便是一阵剧痛,火势离他不过毫厘,所处之地凶险,但他与道侣间情形更危险。
江冽的手搭在道侣心口,而逐衡只看着他,连推拒都没有。
若他方才真的按照识海幻境的声音所说去做,只怕现在他面对的已是一具尸体了。
“阿冽,要吃松子吗?”逐衡从怀中摸出剥好的松子,笑得很是单纯。
还有心情玩笑,江冽无言,推还给他:“你留着吧。”
“你怎么在这里?”江冽拨开一道火舌,皱眉问。
他道侣脸上被浓烟熏得一道黑一道灰,颇为滑稽。
逐衡张了张口,咳嗽了几声,抬袖子抹了一把脸,不答反问道:“你方才是不是打架了?”
江冽回想黑雾:“是。”
“你把留给我的防护震碎了。”逐衡吸了吸鼻子,握住了他的手:“我好担心啊,便没忍住上来看看,若你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活。”
“没见到其他吗?”
“我还该见到什么?”逐衡眨着眼睛:“与你打架那人?”
江冽狐疑看他,却没再问,只默了片刻后,他握住逐衡的手腕:“扶我一把。”
扶,是借口。
一缕魔气自他身上抽出,从逐衡手腕进入,在四肢百骸游走一圈后,江冽惊讶地发现:他道侣确实半点修为都无。
也确实是个普通到有些孱弱的普通人。
正想着,就听逐衡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突然喘不过气了?兴许因为火太大吧,我们快走。”逐衡捂着嘴,自问自答,破碎的音从指缝间流出,一时间,难以言喻的愧疚漫上江冽心头。
不该试探他,江冽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