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第一个智人的出生案例并没有明确的日期记载,因为生物特性不太明显,但普遍显现出了类白化的外貌特征。智人在学校里成绩碾压其他小孩,名牌大学和一流工作的录取名额几乎一边倒地全是他们,普通家庭数十年来辛苦培养的小孩完全失去竞争力,反对和抗议的声音日益激烈。
彼时经济萧条,资源枯竭,极右翼思潮席卷全球每一寸角落。智人和兽人开始被排挤,被歧视,被边缘化,被刻意控制录取、就业和置产名额,最终进展到甚至不被当做“人”看待。兽人先祖分化出更高大、更强壮的重种,被人类视为极端危险的异类,而后作为廉价劳动力被奴役压榨。智人先祖分化出脑神经活动更加活跃、智力更加优越的种族,被囚禁在“智人”农场,大脑直接链接神经元贴片,变成一个个比电脑更加智能的工作单元。
呼吁平权的左派声音,于经济一再下滑的大背景中淹没,沉寂,微乎其微。
不知什么时间点和契机下,(纪录片里没有说),一些有胆魄的智人找到了部分有头脑的兽人,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联手。两个队伍在地下不断发展壮大,各司所长,协同合作,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们发现了兽人身上的部分提取物能够对智人体质有增强效果。
这项斗争耗时良久,面对着巨大的人口、资源和科技劣势,最最基本的人权诉求也是条艰苦的道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兽人和智人联盟终于取得了肉眼可见的进展,雅人(普通人类的后代)先祖之中也复苏了不少“和平共处、求同存异”的呼吁声。
最初联手的两位智人和兽人先祖被冠为先知,两人握手的雕像在中央广场被竖起,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雕像前面,无数行色匆匆的雅人神色各异,或厌恶,或不屑,或麻木。
短短的一代人之后,兽人和智人的联合阵营势力快速超过了雅人,双方优劣互换。然而,联合阵营的内部早已日积月累沉淀了大量的小势力、小团体,阵营高层也因为权势争夺开始彼此消耗,矛盾日益尖锐。这种矛盾的表象是“种族差异”,但实际内核不过是“分赃不均”。
再之后的事情,不用纪录片赫尔格也知道。广大兽人迎来胜利曙光的前夜,智人倒戈,反手就把革命队友入药了。
这部历史片时间线非常长,分了好多集,赫尔格开始看得津津有味,逐渐眉头紧锁,原本悠闲的心情凝固起来。他数日以来,首次觉得自己头脑中的血液冷却下来。
好吃好喝好睡的日子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潜移默化地圈养得安逸舒坦了。
玻璃片从裂口中弹出,赫尔格没再起身更换,反而坐在原地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尼禄摘下头盔,抬眼打量了一圈,问:“不看了?”
“嗯,”赫尔格说,“不看了。”
第9章 很美
“不看了。”赫尔格说。
“嗯,还想玩什么?我陪你。”尼禄活动了一下肩膀,他今天连续工作了10个小时,已经把任务打卡到了一周以后,虽然都是些早就做惯了的事,但高强度的精神输出仍令他疲惫不堪,连身体也跟着酸痛了起来。
还想玩什么?赫尔格在脑中咀嚼了一番这几个字,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没什么。”
“好,那你过来吧。”尼禄说。
赫尔格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今天又要进行什么人体构造研究观察游戏。尼禄却只是撑着下巴,看着他身后屏幕上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一群飞鸟呼啦啦地掠过天空,南飞的候鸟在碧蓝的天空中排成一斜列。
“你会唱歌吗?”尼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赫尔格愣了一下:“什么?”
“唱歌,你会吗?”
赫尔格摸不着头脑:“你要我给你唱歌吗?”
尼禄误把他的反问当疑问,细细的眉毛皱起,露出些许疑惑——这是他至今表情表露最明显丰富的一次了,他不明白刚才自己那句话有哪里表达得不清楚。难道智人和兽人之前除了文化和种族,还有什么语言沟通上的差异吗?
“我听过一首,我唱给你吧。”尼禄说。
赫尔格不知道他又要闹哪出,抿着嘴不说话。
尼禄眼珠转了转,迟疑地开了口。
“月亮照耀于山巅,太阳滚落在床边,卡斯托尔飘在水面上,秀发……秀发沉落在海岸。”
他唱得断断续续,嗓音里带着特有的低沉和磁性。
“爱人的灵魂,被镰刀收割,快乐的种子,只播种与故乡。生命的果子,腐烂于土壤……后面我不太会了。”
但赫尔格脸色骤然变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你老家的歌吗。”尼禄问。
赫尔格的红眼黯淡下来,沉吟片刻,问:“这也是你看的资料片里的?”
这的确是他家乡的歌,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在他和哥哥的床边轻声吟唱,当做晚安摇篮曲。直到稍微大一点,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祥和温馨的歌曲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何日月会颠倒,生命和死亡过程倒转,又是谁漂浮在水中?
尼禄冰凉的手指摸上他的脸,赫尔格惊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尼禄说:“你忧郁的样子,很美。”
赫尔格打了个哆嗦,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被一个男人这样形容。
“老子不忧郁,只是被关得烦。”赫尔格说。
尼禄理解地点点头:“你和我不一样,你一直在外面的。”
他站起身,把赫尔格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靠坐在办公桌沿,这个姿势,尼禄能够不费力地俯视他。
这小孩儿本来就长得冷眉冷眼的,微微垂着睫毛睨人的样子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赫尔格偏过眼睛不想看他,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非常仔细地停留在他脸上的每一寸,滑溜溜的,介于情色和暧昧之间的一种审视。赫尔格忍不住皱眉瞪他,却见尼禄嘴角泛着微笑。
赫尔格:“……”
他估计又要说什么“很漂亮”“很美”之类的荒唐话了。
然而尼禄却低下头,反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铝银色的小盒子。盒盖一打开,赫尔格顿时神色一凛——里面赫然列着整整齐齐一排手术工具。
这些玩意儿他可一点也不陌生,前段时间在交易所见得多了——剪刀、钳子、针管、刀具,样样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尼禄好像一个面对丰富玩具柜不知如何选择而烦心的小孩,手指头在盒子里点来点去,终于选中一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让本就心生警惕的赫尔格全身僵硬的话:“你复原得很快是吗。”
完了,赫尔格心想,这混球到头来还是个虐待狂。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也没那么快。”
尼禄牵起他的胳膊,十指相对——他的手还是略小一号,然后将兽人手心翻向上。闪着寒光的刀尖抵在赫尔格臂弯处轻轻一用力,鲜血立刻冒出,拱成一个圆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