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向前走,贝壳白的小路没入了湖水,变成了六边形的水面踩台,延伸至湖心的小岛。岛的一侧是一颗巨大且茂密的柳树,柳条随着微风轻轻撩动着水面,笼着一汪阴影。岛的另一侧有两个银白色的伞状凉亭,琴键一般的光辐板呈放射状发散开,伞柄是个充电桩。
来到这里之后,空气湿度显著增加了,就算没有下雨,皮肤的表面也湿漉漉的。湖边的石头上覆满了青苔,圆润的,毛茸茸的,绿油油的,石头缝里开满了小白花。赫尔格脱下外套,解开袖口的系带,把袖子撸到胳膊肘。
“小心滑。”尼禄话音未落,身形却一侧歪,要不是赫尔格眼明手快地拽住他胳膊,尼禄就要倒栽葱扎进水里了。
“还我小心呢。”赫尔格嘲笑他,“要不要我背你过去?”
不料尼禄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张开双臂说:“好啊。”
“不行,”赫尔格一秒拒绝,“你这身体就是需要锻炼,走,加快步伐,冲向温泉。”
湖心小岛的背后的小山就是原温泉村的旧址,一座石桥自湖岛向上延伸,依附在山岩上,从半腰就被雾气所笼罩。硫磺的味道越来越浓,尼禄不适应地咳嗽了几声,眼下的皮肤泛着病态的潮红。
“你还好吗?”赫尔格不禁担忧,“你不会忽然死这儿吧。”
“不会。”尼禄摘下口罩,从兜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塞进嘴里,就着一旁的直饮水笼头吞了下去。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说:“走吧。”
赫尔格虽然没到为智人操心的份儿上,但尼禄总归是为了带他放风才到室外来徒步爬山,要是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有点过意不去。
“你说你小时候身体没这么差的,”赫尔格说,“发生了什么?是你说的什么……抗药性?”
尼禄摇了摇头:“不是,我很小的时候,都还没有合成药呢。”
“哦,”赫尔格了然地点点头,“因为没有合成药,你家又买不起天然兽人的补材,所以你身体就越来越差了。”
“我明白了,”他一击掌,“所以你才投身于生物制药工程,为了造福全智人。”
尼禄看着他,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陌生,浅色的五官柔和在薄雾里。“上学的时候,我被绑架过一次,暴露在城外的垃圾场七天,所以落下了病根,从此身体才不好的。”
赫尔格愣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好奇道:“三区还有绑架这种事?这不是美好现代的智人乌托邦吗?”
“意外事故,有实验体出逃,顺手把我给绑了。”尼禄似乎不愿多说,沉默地朝前走了几步,说:“到了。”
石泉村看起来是尽可能地保留了过去的样貌,整片温泉湖古典雅致,周围的植被更加古老,山顶的树木参天,林间幽静,遗漏着丝丝缕缕的日光,和中央公园其他地方的科技感全然脱节开来。山腰的平地上,有上下错落的四口小池蒸腾着热气,池子的周围用河卵石砌起,又垫了一层方石板的台阶。赫尔格探手摸了摸,水是温热的。
“最上头是泉眼,”尼禄说,“第一个池子的水是最热的,越到下面越凉。”
“那这个呢?”赫尔格指着旁边的一口圆形水池,“这个和其他池子的都不连着。”
“这是凉水,”尼禄说,“在热的水里泡久了之后,到凉水池浸一下,说是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会很舒服。”
“真的吗?”赫尔格很是怀疑,“不过你不是说现在已经不允许人进去泡了。”
“你可以,”尼禄说,“今天我把这里全包了,不会有其他人进来。”
赫尔格皱着眉扭头看他半晌,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不可置信道:“你说……你把中央公园全包了?”
“不是,只有石泉村这一块,也就是石桥的这一头。”尼禄说。
赫尔格还是不太明白,又问了一遍:“这是能包下来的?”
“嗯,”尼禄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只要给钱就可以,为什么不行?”
赫尔格瞪大了眼,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是,你包它干嘛?有钱没处花吗!”
尼禄想了想,承认道:“是有点没处花。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吧……”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里。这里的树林年纪很大了,不是那种后来移栽的园林,虽然面积已经缩小了很多,但确实是原生态的。我以为,和你家乡会很像。”
赫尔格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搓了搓,恶声恶气地说:“只是推测我会喜欢这里,你就花这么多钱做了这些,你是傻子吗?就算是你有钱,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更好。”
“我喜欢你啊,”尼禄坦然道,“所以我就买下了你。”
赫尔格觉得没法和这孩子沟通,甩了甩头,决定不再纠结这事。
赫尔格几步迈到了最顶端的温泉池——兽人体温偏高,四五十度的水温于他而言正好,更何况是露天的环境。他两三下脱掉衣服丢到一边,一条腿迈进池中,然后缓缓将整个身体沉进去,舒服地叹了口气。天然的矿物质亲切地浸润着他的指甲和角,热烘烘的水流打开了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温柔地包裹着他。
尼禄随上来,把他乱扔的衣服捡起来理好抱在怀里,然后蹲在水池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盯着我干嘛?”赫尔格嘴硬道,“你要泡吗?和你将就一个池子,也不是完全不行。”
尼禄摇摇头:“没关系。”
“不是促进血液循环吗,你也来循环循环啊,你手脚都跟冰块儿一样,每次睡觉贴着我都冻人。”赫尔格扑腾了两下滑到池边,水花飞溅到尼禄脸上,把他原本是小麦色的头发打湿成了棕色。
尼禄想了想,站起身来,将衣服整齐地摞在一旁的长椅上,然后背对着赫尔格开始脱衣服。他先是解开外套拎着领子顺到一边,然后开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解扣子,赫尔格看着都着急。
里衣终于也脱了下来,一具珍珠般苍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但赫尔格惊讶地发现,尼禄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瘦。虽然胸膛很薄、腰也很窄,但那毕竟还是属于一名成年男性的骨架。
尼禄弯下腰,脊柱的关节在皮肤下扭动着,他将裤子脱下来,用手肘一搭,整齐地摆放在衣服旁,鞋尖对齐放在长椅下。
“你是吸血鬼吗?”赫尔格打趣道,“怎么会有这么白的人。”连体毛都是浅色的。
尼禄闻声转过来,正面朝着他,赫尔格忽然一愣——在尼禄身前,从左胸到右腰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这疤痕看来就有年头了,但彼时伤势之重,至今仍触目惊心。
赫尔格脑中灵光一现,问:“这也是当时被绑架留下的吗?”
“是,”尼禄说着已经踏入水中,小声埋怨了一句,“好烫。”
他好像一条胆小的幼犬,一点一点地试着水温,慢吞吞地朝水里走。注意到赫尔格的目光,他又抬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已经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