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又如何呢?”年轻暗人反问,“你怎么不跟那些人一起在外面开创暗人的新天地,反而和我们一起躲在这个窝棚里?”
“哥,别说了……”小女孩儿忍不住道。
年轻暗人走到她身边,把牛奶递给她,愤懑不乐道:“本来就是,在这躲着的不都是想要活命的人,说那么多大话有什么用。”
中年暗人面露怒容,但几番呼吸之后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受伤了,不便行动,仅此而已。”
“你说智人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身旁坐着的雅人问。
“不只是这个城市,其他城市也同时发动了政变,”中年暗人说,“接下来的几个人,所有现有秩序都会洗牌,智人一统天下的日子到头了。”
赫尔格端着牛奶回到里间,把听来的情况和尼禄说了。尼禄双手抱着热腾腾的牛奶杯,盘腿靠在赫尔格身上,听完后点了点头:“所以那些逃出去的智人,和被运送出去的原液,也不一定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嗯,”赫尔格说,“看起来这场动乱是蓄谋已久,铁了心要把动静闹到最大。”
“这样想来,道奇估计也只是搭了个顺风车,是这场宏大运动里的一枚棋子、一个小兵。”尼禄说,“说起来,城市理论上是没有‘君王’的,并非是智人选择了智人作为统治者,而是选择了一套只有智人能够胜任的选拔标准。”
“什么意思?”赫尔格问。
“城市摒弃了旧有的民主选举,把投票权从所谓愚昧的大众手中回收,但也没有进行世袭的复辟,而是推行了一套近乎理想化的精英制度,任人唯贤。”尼禄说,“但其实,一切资源和通路都控制在各方势力财团手中——制药厂,研究所,动能所,环境所等等。考核的标准和程式都是这群人制定出来的,以选拔和考试的方式锁定了继任者,也垄断了教育,再以老师培养学生、上司培养部下的方式发展出一套新的世袭制度。”
“是这样。”赫尔格说,“比赛的也是裁判,也是制定比赛规则的人。”
尼禄点点头:“因为智人并不那么在意血缘上的亲疏,对家庭关系也没有本能上的留恋,我……他们崇尚的不是这种意义上的传宗接代。”尼禄想起来周围还有别人,刻意改了口,“有的只是对’智慧’,也就是最纯粹的、智力上的先天优异的崇拜,这种属性注定了种族意义上的排他性。”
“挺畸形、挺极端的,”赫尔格说,“脑子聪明固然厉害,但兽人的强大勇敢,雅人的圆融应变,暗人的耐心温良,难道就不算是智慧了吗?”
尼禄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抬手将围巾向下压,凑近了亲在他嘴唇。赫尔格吓了一跳,尼禄已经迅速将围巾重新挡好,说:“我好爱你。”
赫尔格愣了半刻,耳朵“腾”地红了:“你你你……你干什么你。”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尼禄这种没羞没臊的直言不讳,但时隔这么久,猝不及防地来这么一下,还是令他心跳错乱。
尼禄眼角带着笑意,闭眼将头靠在他肩窝,说:“睡一会儿。”
没一会儿两人便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了,这小屋黑咕隆咚,倒是挺适合补眠。过了不知多久,屋外传来骚动,尼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要和赫尔格挨在一起他总能睡得安稳,赫尔格坐在床沿,宽厚的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赫尔格手搭在他身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我出去看看。”
尼禄拽住他的袖子:“你又来了。”
赫尔格回过头,说:“好像有人发现了这里,你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门窗之类的通道,可以出去的,以防情况不对。”
尼禄认可了:“好吧。”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听声音是个小女孩发出的,赫尔格立刻想到了那个雅人妹妹,一闪身就冲到门口。
他贴在门框内侧,用眼神示意尼禄动起来,而后悄悄朝外打量。棚屋的门锁被暴力破坏了,新鲜的冷空气呼呼的往里灌,屋内站着三名高大的重种兽人,一身迷彩野战装打扮,是自卫队无疑。
一名兽人的手揪在那雅人小姑娘的后脑勺,将她拎得踮起脚,嘴里骂道:“他妈的臭婊子,拿开水烫我!”
他手背红了一片,看模样恼火得不行,断掉的眉尾凶狠地扬着。女孩儿痛叫起来,回手去捞自己头发,挣扎的力道打在那兽人身上不痛不痒。
“好了士林,我们有任务在身,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他身后一个雄性重种说——这兽人头发剃的很短,身材非常高大,似乎也是个强重种,“配电厂的工人,站出来,我有话要问。”
屋内熟人神色飘忽,无人响应。
“放开我妹妹!”
暗人青年扑上去,还没够到兽人衣角就被一脚踹了回来,小姑娘忽然爆发,大叫着抓花了断眉兽人的脸,趁他吃痛松手之际,火速往屋外跑。
“你他妈的!”然而兽人一步就追上了她,飞起一脚蹬在她腰心,女孩惨叫一声向前飞出,扑在门槛上不动弹了。暗人青年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要追过去查看,却被兽人一把捏住手腕,朝后狠狠一撇。
“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痛!要断了要断了!”
“妹妹?那是你妹妹?”断眉兽人狞笑地嗤道,“人家是雅人,认你这个杂种做哥哥吗?”
“士林,够了!”寸头兽人说,“吵死了,很烦。”
寸头兽人大步向前走,所及之处的所有人都忙不慌的避让,但几个穿工厂制服的人还是被他给一把揪了出来:“你们谁是配电厂的员工?有钥匙的、会操作的,不要让我问第三遍,我耐心有限。”
依旧没人吭声,被他揪出来站成一排的雅人都在往彼此身后躲,暗人青年被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查看自己妹妹的情况。
“露露,露露你怎么样?露露?”
女孩像是摔倒时磕到了头,昏了过去,被他摇摇晃晃了半天才慢慢回神,小声哭了起来。
寸头兽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暗人青年连忙捂住妹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没人说话,也没人承认是吗?”寸头兽人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屋里所有人顿时吓住,惶惶然一片骚动。
“士林,守住门。”他说,“现在开始,我随机选人挨枪子,直到有人承认为止。”
那个叫士林的兽人走到门边,双腿略分,手背在腰后,堵住了出路,暗人青年搂着妹妹躲回到墙角。另一名兽人从阴影中走出,他眼下有一道疤痕,满脸戾气。他推了把一个穿制服的雅人,说:“就从这个开始吧。”
那雅人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啊!我是钢厂的,不认识电热厂的人!”
“这样啊,”寸头兽人抬起手,将枪口抵在他额头上,“我听起来的意思是,你没什么用咯?”
“别别别杀我!”雅人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护着头,“别杀我,别杀我!”
寸头兽人面无慈悲地拉开了保险栓,雅人大叫起来,手臂一横,指着右侧嘶吼道:“别杀我!他!他是隔壁电厂的!”
被他指到的雅人一个激灵,瞬间举起双手,嘴唇碰了几下,嗫嚅道:“我,我是。”
“哦?”寸头兽人枪口没有放下,只歪着头问,“那你刚才怎么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