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怕自己被忘记。他给自己打了那么长时间的预防针,到最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小球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小球。
这是他用此生最大勇气留下的孩子,一个不属于他血脉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时候,得知孩子身世的那几天,他整个人就像是潮湿的青苔,或者不见日光的烂泥,每天怀着对阮小静的怨怼和当了冤大头的愤懑,始终郁郁不平。她欺骗了他,让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度过那样满怀期待的一年,他永远不能原谅她,连带着这个孩子,他同样不想原谅。
而他爸,明明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不愿意接触孩子,却非强迫他给孩子取名字,他不想取,但老头儿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他只是为阮小静的离去伤心。事关男性尊严,他不想让他爸产生任何怀疑,更不想跟他爸吵架,可实在想不到很好的对策。
于是就先取了,族谱上正好轮到那个字,求,孩子就有了名字。
然后他爸开始频繁喊孩子的名字。
“段求,小求宝贝,小球……”
一句一句,魔音贯耳,渐渐地,竟然让他感到自己好像和孩子建立起了不可分割的联系。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后来他终于愿意看孩子,阳光下,襁褓里的小球朝着他无知无觉地笑了一下,眼睛很大,很可爱,就一眼而已,他的心里涌起了久违的轻松感,就好像被阳光透过骨骼照进了胸腔,青苔开始抽条,烂泥逐渐垒成高墙。
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但段顺总是庆幸当时做的决定,他那几近崩坏碎裂的人生,全靠小球才得以重建回春。
夏季,花园里的花朵疯狂盛开,温青莲两只手钳着把花艺剪眯着眼睛正修剪着玫瑰花坛,她的身材瘦小佝偻,但举止仍像老派名媛小姐那样优雅。
周少言在旁边,一身笔挺西装,伸着手指指点点:“歪啦歪啦,老姨,那么大一朵花被你给剪死了。”
“烂花不剪掉要长不出新芽的。你烦死了,工作时间来大屋不去找少爷到我旁边转悠干什么?”
“老板有客人要接待,不要我待那儿。我想您了嘛,就来陪陪您。”
“少贫嘴,你妈不催你来你怕是几年想不起特意来看我,叫你见个姑娘跟要你命似的,现在alpha女孩那么少,不见啊,以后你后悔都没地儿哭。”
催催催,烦死啦,周少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温青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剪子:“什么客人呢?少爷从来不让工作对象进来大屋的,怪隆重的。”
“就是……”周少言赶紧转移他小姨的注意力,扬起下巴,示意她往不远处通向主屋那条路看,“哎,您看,那儿走着呢,陈叔领着。”
温青莲把眼睛眯得更细,鱼尾纹都弯起来了,看了半天,倏地瞪大眼睛,抓住周少言的手,惊呼一声:“那个人好像我家小段顺啊。你觉得吗?”
周少言被抓得好疼,嘴角抽搐一下,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不一定是真的,就是小段顺呢。”
温青莲半信半疑地愣了一下,回头再看一眼周少言,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真的是小段顺啊……”她放下了剪子,轻轻捂着嘴,声音有些哽咽,“他终于回家来了。”
第8章
“上次你给我揉了揉头,我睡得比以前好很多,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又开始失眠了。”
“唐棠棠被他爸妈接回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是挺傻的,天天放着电视,那样能热闹一点。”
“我很想你。”
“小顺,我知道你看得到我的信息,只是不想回。我在兰蒂斯订了晚上七点的位置,你说过你喜欢他们家的奶油浓汤。跟我谈谈好吗?不管你来不来,我会一直等你。”
这是唐连在昨晚以及今早上断续发来的消息,段顺坐在温公馆会客厅的墨绿色真皮沙发上头疼地盯着那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着,删删改改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他当然是想拒绝的,他现在疾病缠身,忙着托孤,实在是没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但他和唐连之间的关系又并不是唐连单方面追求他那么简单,他实实在在地对唐连发出的示好表示过反馈,等唐连下班一起去吃饭,在唐连应酬喝醉以后给他揉过头,主动邀请唐连看了电影……
除了最后那层窗户纸,口头上没确认彼此的情侣关系,他们平常的相处就是真正的一对儿。
都说善始善终,他和唐连产生了这么多的联系,如果要结束,他必须得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总之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
唐连有索取解释的权利。
小球趴在他的大腿上呼呼睡着,段顺不自觉地梳理着小球细软的头发,想了想,最后回了个“好”。
发完消息,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
他已经带着小球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因为温励驰有临时出现的工作问题需要处理。
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管家陈叔,他从没见过这个人,猜测是在他父亲辞职以后新找的管家。他把他们安排在这里,提供了茶水和果盘,然后就在一个角落里一直站着,偶尔向这边投来审视的目光。
按理来说管家是很忙的,温家主人少,但屋子大,需要管理和维护的除了好几间屋子的古董收藏、奢侈品、红酒雪茄、几十辆名车,后花园里还有很大的果园、菜园和农场,那都需要管家和工人们收拾。
他爸以前就是这样,管着一堆事儿,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但这个陈叔,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跟着,非常奇怪,看起来很闲。
段顺拿不准他这样做究竟是温励驰吩咐的,还是单纯出于自己的考虑,比如知道了他从前的那桩丑闻,担心他会在温家造次。
他不知道,总之他被那道目光盯得很不舒服。
如果这是在外面,他也许就瞪回去了,天天跟他爸比着赛的互相吹鼻子瞪眼,他还真不怵别人瞪他。
但小球以后可能要在这座宅子里住上好多年,不可避免要跟管家打交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球不被喜欢,所以什么也没多说,只假装没看见,保持着顺从的模样,全程低声细语,安静如鸡。
又过了许久,温励驰还没出来,会客厅的门正对书房,段顺瞟了一眼,马上感觉有一道严厉的眼神投向了自己,是陈叔。
他立即收回了视线,过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时间,快中午了,于是把小球给拍醒,孩子挣扎好久才睁开眼睛,脸颊上好几条压出来的红印。
一睁眼,睡眼迷蒙地,小球先是看了周围一圈,看完,紧张地喊他一声:“爸爸……”把他的裤腿拽得紧紧的,明显是睡迷糊,忘记自己在哪里了。
段顺赶紧轻声安慰:“这是哥哥家,不怕。”
说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段顺循声转头,对上了视线,陈叔便盯着他道:“小朋友没有辨别能力,没有根据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段顺心里头立马有点窝火,任谁被一个陌生人瞧不起、针对,都会感到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