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段顺能感觉到温励驰的目光从他们父子俩身上接连扫过,当他抬头看去,温励驰的眼神却挪开了。
温励驰慢慢走了过来,离他们还有几步的时候开了口,却不是朝着他们:“陈叔,你怎么在这里?”
段顺也看向陈叔。
温励驰这么说,那么,应该不是他要陈叔来盯着自己的。他的嘴角忍不住想抬起来,顿了顿,又觉得这么小的事,没什么可高兴的,老实巴交地低下了头。
陈叔道:“看您在忙,我来陪陪客人,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儿。”
什么陪陪客人,明明是监视客人。
段顺抿了抿唇,有点忍气吞声的意思。
偷着抿的,幅度很小,温励驰现在的眼睛太尖了,总是能抓到他的小动作。
温励驰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完,没说什么,问起别的:“金信的人呢?”
“研究所的医生一早就来了,现在在小厅里,已经准备就绪了。”
“嗯。”
等了一早上,终于要验dna了。
段顺紧了紧抱着小球的手,迫切地盯着温励驰的侧脸,明明万事俱备了,他却总感觉不够真实,担心事情会有变数。这么没有底气,大概还是对于过去心有愧疚,他还是怕温励驰因自己迁怒小球。
温励驰这时看了过来,段顺背后一紧,赶紧推了推小球,小声提醒:“叫哥哥。”
小球平日里嘴很甜,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作声,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怕生。
段顺尴尬无比,陪着笑,额头出了汗。
温励驰仿佛看出了他的如临大敌,欲言又止地打量他一眼,并没在意孩子的胆怯,抬手并起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朝他一勾,招狗似的,熟练又自然,轻声说:“跟我过来。”
段顺对这个动作有种训练有素的条件反射,亦步亦趋地,立即抱着孩子跟上去。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温励驰请来的鉴定机构十分专业,之后的整个过程,超乎想象的快速,医生给温励驰和小球各抽了几管血,采集了指纹,还剪了好几厘米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前一天晚上哭得太累的缘故,小球在半途中睡着了,这倒给医生们操作提供了方便。
一切都很顺利,好像应证了“好事多磨”这句话似的。医生收拾完标本告知他们最快今晚就能出初筛结果的时候,段顺甚至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啊”了一声。
“半天还不满意,”温励驰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捏着根棉签压在左手的抽血处,语气没什么起伏,很不高兴的样子,“嫌慢?”
段顺赶紧摇头,“满意,满意。”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他是真的很感恩温励驰,“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养大一个孩子,对于温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或许跟多养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但小球到底是私生子,认回孩子,不管是对温家还是温励驰本人来说都绝对称不上光彩,轻则成为上层社会茶余饭后的谈资,重则动摇公司的股票也说不定。
所以看起来温励驰的这个决定好像做得很轻易,但他清楚地知道,温励驰身上并不是没有压力。
“现在说这句话还太早了。”温励驰漫不经心地瞟他一眼,将棉签丢进垃圾桶,然后起身,抬脚离开。
心头一块大石去了,段顺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人一放松,就容易做些奇怪的事,在看到温励驰臂弯那处抽血留下的明显红点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住那片即将走远的衣角,脱口而出地挽留:“医生说至少要压三分钟……”
温励驰停住,拧眉低头看向被他牵住的衣角。
段顺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越界了,烫手似的,他立马缩回指尖,“压久一点好得快。”他咽了口口水,为了不那么尴尬,很轻声很小心地,坚持把话说完了,“不然容易淤青,会痛……”
好烂的理由。
说完他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意料之外的,温励驰却没骂他,甚至都没挪位置。那具高大而具有压迫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侧,带着点求知,又像是在开玩笑,低头问:“那应该怎么办?”
段顺有点慌,也有点欣喜,温励驰居然搭他的话了,就像不计前嫌了似的。
他左顾右盼几秒钟,最后鼓起勇气道:“您坐下来我帮您压着吧,”说着微微探身用空余的手去拿棉签,“小球睡着了很乖,不会乱动。”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温励驰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玩味的那种笑,像是在嘲笑一个痴心妄想的追求者。
那么多年的主仆,段顺又怎么可能看不懂那个眼神,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温励驰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却还妄想够一够对方的衣角,甚至带着和好如初的念头。多恬不知耻。
“少做些没用的事。”温励驰果然出口讽刺,目光冷淡,又隐隐带着快意,就好像段顺捏着那棉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促模样让他很解气,“就留在这里。陈叔会给你们准备午饭,结果出来以后我再决定你们的去留。”
段顺无言以对,凭空挨了一巴掌似的,煞白着一张脸。
“遗书,还、还有项链……”温励驰又要走,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零钱包,出门前他特地检查过,东西都在,没有丢,路上,也一直捂着,连冰凉的拉链都是热的,“您要看一下吗?”
“我说了,不要做没意义的事。”温励驰连头都没回。
那么干脆,那么冷漠,段顺的脸更白了,近乎狼狈地,他把东西又重新收回口袋里。是啊,有什么意义,DNA检查不比这些有说服力么。
不看也好,他想,快死了,他才能有这样全盘托出的勇气,遗书里的东西,牵涉太多当年的事,他不愿回想,也不太愿意让温励驰知道的事。如果温励驰要问,他还得找理由解释,太累了,今天,他已经足够疲惫了。
午饭过后陈叔带他们去了偏屋的客房,这次倒是什么也没说,看他的眼神甚至还有点同情,看摇尾乞怜的流浪狗一样,带着俯视的怜悯。
段顺没生气,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
屋里有联网的电脑,他给小球放了动画片,自己则窝进了沙发,他没吃什么东西,胃和昨天的伤处都在隐隐作痛,平躺着能让他舒服一点儿。
一觉醒来将近了五点,想起自己和唐连还有约,段顺带着孩子出了房门。
本来想告知陈叔一声,谁知道一路走去,别说人了,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这处屋子属实太偏僻了,几年前他还没离开温家的时候这边就没人住,温家重脸面,就算有打秋风的穷亲戚上门来都不会安排这么失礼的地方给人落脚。
如果他不是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像这样贸贸然走出来,肯定早就迷路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即使觉得他可怜,陈叔也依然从一而终地不待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