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当然不信,段顺是那样胆小无知的一个beta,被他恶作剧似的捏着脖子看一眼A片就害羞得几天都不理他的男孩子,会和omega苟且偷情?这事儿发生的概率在他心里比段顺是个omega的可能性还要低,于是他打电话,气急败坏疯了一样轰炸段顺的电话和所有社交平台。
然而段顺没有给他任何回音,甚至还在他回国前跑了,用近乎越狱的速度,和段叔一起留了封辞职信,逃离了他家。
于是再荒诞,再不可置信,他最后也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从小养到大的beta,他妈的真的为了一个omega背弃了他!
震惊过后就是出离的愤怒,段顺那样毫不留恋的态度,让他觉得精打细算为对方做着长远绸缪的自己简直可笑之极——谁他妈把你当回事儿啊,又有谁稀罕你给的前程,人家要爱情,伟大而壮烈的爱情。
就是那天起,他叫家里的工人把段家父子的所有东西都封起来,也禁止温家所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细细算来,从下意识转头会喊一声“puppy”,到熟练地自己对着镜子打各式各样的领结,原来已经过去快五年。
段顺问他气什么,他可有太多值得生气的了,气自己的失态和计较,更气段顺打死也改不了的恋爱脑和不识抬举,那不是一两句就说得清的!
段顺一个人出了温家大门。
温公馆外是羊肠巷,名字很窄,但实际上是条连坦克都能轻松通过的长马路,走出去就是北市繁华的市中心。他打算搭地铁回家,从北一环到他住的北三环,要倒三趟地铁,不过为了省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才刚挥霍了一小笔巨款,花钱买来一顿骂,他可真是恒久不变的倒霉。
刚走完一半的路,身后传来一阵鸣笛,他转头瞧,是一辆黑色的宝马,正慢慢驶过来。
他让开了路,那车却不走,径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段顺谨慎地退开了两步,他身后就一条路,这车是从温家出来的,温家的人,他现在是一个也惹不起。车窗放了下来,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往后倾了倾,窗洞里露出一张脸,居然是萌小龙。
“小段顺,”萌小龙朝他笑,露一口大白牙,显得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都亲和许多,“你现在住哪儿,哥搭你一程。”
“萌萌哥,是你啊。”段顺放松了下来,也笑,“不麻烦你了,我家很远,你不顺路的。”
“随便你住哪儿我都顺路,你就上来吧。”萌小龙开始解安全带下车,是要非要他上车不可的架势。
“哥你别下来了。”段顺赶紧上前两步,隔着车窗,弯着腰冲里头的人摆手,“万一温先生临时有事儿要出门呢,外面就是国贸,我走出去就能坐到地铁。”
“你别怕他,我已经下班了,没关系的。”萌小龙丝毫不为所动,下了车绕过来帮他拉开车门,“这是我自己的车,只要你自己不秃噜出去,老板不会知道。”
“真的不用了。”他怎么能不怕,温励驰本来就看不惯他,要是知道他用了他的司机,不定得怎么讽刺他,温励驰的嘴太毒,他实在不想再挨骂了。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磨叽,”看段顺在原地踌躇,萌小龙直接上手,拽着那条细胳膊,把人推进了副驾驶,“你就让我送吧,实话跟你说,我是特地在门口等你的。那天踢你一脚我还没跟你道歉,你要是不让我送,我这心里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那还真是不好拒绝了,段顺只好上了车,这车很贵,讪讪地,他瑟缩起身体,深怕弄脏了哪儿,“你不提,我都忘了。”
萌小龙回到驾驶座发动了车,“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怪我,可我心里不好受,你本来就生着病。怎么样,去医院看过吗?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那病现在还要不了我的命,好歹我也是个beta,年轻力壮的,不至于挨一脚就残废了。你别担心。”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就别吹牛了,我是真怕把你骨头踢断了,昨晚上觉都没睡好。”
段顺被逗笑了,“真断了我们就4S店见了,怎么也得讹你一辆大奔。”
“当初你要是没离开,还能看得上大奔?什么豪车都赚到了。”
当初当初,段顺最不愿意谈论的就是当初。
尽管早知道遇上老朋友就肯定绕不开这个话题,但真被人提起,他仍不知如何应对,嗫嚅两下,沉默了。
萌小龙没发觉他的异常,又讲:“你的私事我本来不好说什么,可你喊我一声哥,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一回当哥的该说的。小段顺,当时你真不该走的,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男欢女爱多正常呢,被看到了又怎么样嘛,你哥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打架输了还总被人扒了裤子遛鸟呢。你不走,就老板和你的关系,总归那次信息素泄露没引起伤亡,屋里那些工人再嚼舌头又怎么了,老板难道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赶你走?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保护你啊。你想娶那个omega,也不用非得离开大屋才……”说到这儿,他不经意从后视镜里瞥到了段顺的神色,那么萎靡,做错了的事的小孩似的低着头,他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放软了,“哥就是替你委屈,说错什么了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你,瘦了太多,这些年肯定很辛苦。”
“哪能呢,你的意思我都懂。”段顺抬起脸,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比起温励驰嘴里的“私通”“苟合”之类的词儿,萌小龙说的已经够委婉了。
“那就好。现在既然你回来了,给老板服个软就当过去了。你的病老板肯定会帮你想办法,好歹你也帮他们温家带了几年孩子。”
孩子,一想到小球,段顺的心就痛苦地抽搐起来。萌小龙和周少言,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们那天在现场,但听到的却不多,只知道小球是温家的孩子,因缘际会被他带大,却不知道小球还是当年他当年“私通”的那位omega的孩子。
也幸好不知道,否则看他的眼神怕是又要复杂几分。
沉默几秒,他突然问:“萌萌哥,温先生这几年有提起过我吗?”
“这个,”萌小龙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你不是不知道老板的脾气,我们一提你他就要生气。”
“所以啊,”段顺面色平静,萌小龙的话让他想起了下午他自作多情想给温励驰按压伤口的时候,温励驰那道蔑视的目光,这么多年,大概每次想到他,温励驰都是那样的表情,“萌萌哥,我回不去的,他很讨厌我。”
“呃……”萌小龙这才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对劲,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他感到懊悔起来,周少言在这儿就好了,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说一句错一句,“那时候老板正在气头上嘛,现在不一样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段顺笑了一笑,“我太知道他了,他最不喜欢首鼠两端、瞻前顾后的人。我当初走得那么干脆,现在病了,快死了,就腆着脸想回去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要真说了才是让他看不起。萌萌哥,我有很多句对不起要对温先生说,但不能是为了求他救我。你别看我那天跟神经病似的,我也要脸的,咱虽然是打工的,但不蒸馒头得争口气不是,我不要后悔,我也不能后悔。”
萌小龙觑了他一眼,笑了:“小段顺,你变了。”
“有吗?”
“以前你穿得漂漂亮亮,人也俊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可话少,总爱皱着眉头,老跟别人欠你二五八万似的不开心。现在话多了,也不皱眉毛了。”
段顺倒是从来没发现过自己这些改变,他有些意外,腼腆地笑了,“是好的变化。”
“对,好的变化。不管在哪儿,得开心啊,人活着不就图个乐呵吗?”
“是啊,是这么个理儿。”
段顺无言地含着笑,离开温家以后他确实豁达了许多,或者,也不能说是豁达,是看开了,他要讨生活,要学着和别人打交道,是复杂的社会强行让他打开了自己。
当初从温家逃跑,起先是因为少不更事的惊慌,和不敢面对温励驰的心虚,后来,正如阮小静的遗书所说,他是有机会回去的。
阮小静以为是她用孕检报告拴住了他,实际上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已,另一个原因,其实也是他自己不想再回去了。
温家是个巨大的棋盘,他爸是底层爬上去的,怕遭人眼红,总跟他讲究以身作则,不允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不许他做任何出格的事。
规矩,体统,教养,这些东西,他爸从没有空细细教给他,但却近乎虐待地严苛要求他必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