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孛想了想,斟酌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但见卫玠似乎心情尚佳,便破格大胆子道,“具体起因…大概只从前在天上之时,九天雷祖尚武好斗久战不倦,戕戮厮杀乃家常便饭,大天帝斥其大拂上天好生之仁,妄称天阙神仙,曾用三颗珠捻毁了雷祖的攫天大斧,用那‘玉霄’、‘飞练’斩了‘金蛇’、‘天笑’…雷祖自此诽怨,屡屡污言陷害,说大天帝‘三千年未来无量福地,十九万年不理天庭朝局,故所以天真愚蠢不堪称奇。’”
卫玠又没说话。月孛大汗若雨,直觉这是祖尊大人飓风前的海洋波平浪静,忙下跪道:“属下万死!”
“万死?”卫玠手里把玩着不知道什么的果实,舒颜道,“也合不该是你。”
月孛只想赶紧把事情通报完:“鉴此,属下建议大人与大天帝俱隐瞒身份,否则打草惊蛇,潜入秘境恐会难上加难了。九天雷祖性暴如火,还是不要招惹了他为好。”
“性暴若火……”卫玠看着她慢慢笑问,“本座又是什么好相与的了么?”
月孛连声叩首,卫玠反而转了话锋,碾碎手中石砾冷笑:“魏伯阳……”
这话哪里敢答,月孛汗透重衣,只说:“请祖尊大人示下。”
“罢了。陪太微玩上一玩,图个开心就罢。”卫玠起身将衣袍掸掸,兜里的浆果全都泡到水池子里去,待到一切波纹平静,才说,“他那般想要真相,我倒想看看,寤寐思服这所谓的真相,他消受不消受得起。”
卫玠独自歇宿一宵后,洞府中走出一个滋哇乱叫的奶娃娃,额顶两只龙角。
卫玠一眼没看这灵智不全的厌物,自负迟早死在他手,径直便入了檀弓的静室,冷不防第一句就责难道:“唉!有人是嫌我,躲我、避我不及了。”
檀弓微有诧色道:“何云此?”
“那位叫明康的大神仙说你累了需要休养几日,‘正住空空法界中’。”卫玠环顾四周,叹息道,“如今一看不还在这滚滚红尘中么?苦苦这番托辞,岂非你有意不理我,唉…我郁闷得很,你说如何是好?”
檀弓微笑言:“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
“我气得如何下咽。”卫玠将酒杯递到檀弓唇边,笑道,“亦有谦退之美。”
檀弓不受,卫玠笑劝:“今宵不欢何待。”
檀弓面似凛凛冰山飞白雪,一片皎洁清光,声冷冷如漱玉道:“今民坠涂炭,脂膏原野,何以恣欢。”
卫玠见状忙收敛道:“我岂是那沉酗于酒,怠荒于大道之徒?一时戏言,当不得真。”
檀弓不语,卫玠的手指则绕了他一茎梢发,真是馥比沉香,柔过锦缎,软得像将手伸入了一弯池塘之中,双手感受着水波的涌动,触感酥酥麻麻极了,没有更多的亲近动作,空气中却弥漫着捉摸不定的暧昧。”
“况你有何惧之,如今我不是在了。”把玩了一会,卫玠近他脸边听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吐纳之声,笑说,“你若懂再对我温存一些,莫说三生三世,再千百万年我为你做一惧内的庸夫,又何辞为。”
檀弓似乎认同,卫玠直觉他领会的不是自己的本意,便多问了一句:“怎么了,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日日十方游戏不好好修炼,今生来世都修不成神仙,不能助你救苦救难的大业了?”
檀弓道:“公明因识果,福慧具足迈越常流,每高谈雄辩惊四筵,架骋奇谋救护众生。故而今纵非身坐莲台,亦能拔度德光开九狱,慈悲威力震三山。”
卫玠听着赫然睁开了眼,松手放了掌中乌发,再没有半点撩拨的心情。这讲得跟他有半毫干系?全是卫璇!转瞬间恨迷心眼,妒火难禁。
他不能反驳檀弓的不吝激赏,又不想给卫璇一点面子,便敷衍强笑说:“自然,我么,自然比众大不相同。”
卫玠头也不回步出门去,怒似涛海卷起狂风透骨寒,空间猛地震颤了下,虚空中似有天穹在坍塌。地表呈几十道蛛网状开裂,山中一切祥瑞生灵顷时毙命,尸海血潮随着滔滔死气涌入地下。
他的魔语微弱低沉,可是在八方魔族听来,却不啻惊雷一样令人振奋。
片息之后,一片血红的云团不多时便将一个山头笼入其中,从中跃出一只硕大怪兽,牙若错剑,鬣如丛竿,啸空坠降。
天地只余一脉嵯峨怪山,寒蝉僵鸟,卫玠那深邃无底、仿若可以剖腹刮鳞的目光扫过来。
穷奇俯伏:“是,主人。”
第168章 自在优游不长久 非凡羣凶长觊觎
传说“玄盖紫宙”所在之地叫作“玉真瑞京”,乃是云雾相连的一座海岛。闪活婆说雷部为征进西冥之路,正在招买军马,如若能寻常小卒身份混入行伍之中,或可一觅那神树。她最通这里的地域风水,请檀弓允她一同前去。
檀弓本意将冰羯罗送去南沧,交由东华抚养。可他道气凝寂正运元神,冰羯罗突然坐地放赖,说什么也不起来。
明康粗汉子不懂怎样精细伺候,闪活婆面丑,把孩子吓得哇哇啼哭。
最后是卫玠收的场,温柔笑眯眯半蹲下来,背对檀弓的时候忽转厉色,说将你龙角掰了下酒,要不要得?冰羯罗被此话镇住消停了几个时辰,可还是不愿离开檀弓。
卫玠讨厌冰羯罗鳞身散发的燥湿气味,掩鼻暗骂了一声孽畜,生前作怪,死后还魂。这邃古之初混沌造物,今日竟到如此可笑田地,呵呵,呵呵。
不知怎么被冰羯罗读出心声,猛地一下叼住卫玠小臂,满口乳牙挨着皮肤乱咬。卫玠众人面前不能动用法术,只凭蛮力,是怎样也不能将这小人甩下来。忍无可忍夹耳门一下,即刻差点打昏。
于是檀弓外出望气回来的时候,冰羯罗被撇在地上,泪眼通红,悲楚万状,明康拦在中间不给卫玠接近。
幸而檀弓目不能视,心中忧戚之事只有海岛上的无尽毒瘴之气,前路暗昧难明,安全起见,便让卫玠也去到一处安身之所。
卫玠方才倒没动真气,不至于同个小鬼计较,犾犾之犬何添堵,听了这话倒后牙直痒,直嗖嗖冷笑。
但只要他不言明,檀弓一般不解,便当他同意,就要作法。
卫玠不得不开口,尽量平静道:“一个黄口稚子尚能稍效犬马,我八尺躯就不足尽些赤衷血诚了么?”
明康正也要劝他此事深属儿戏,卫玠却说:“明兄冰肝玉胆神仙中大贤大能之人,还要请兄携我学个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事小情也有个见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康一时不知如何说法。
闪活婆变了一枚拨浪鼓出来,冰羯罗开心也学了几句人话,对谁都“爹爹”、“娘亲”乱喊起来。
至檀弓身前,刚才被扔在地上污了的小脏手,抓到了檀弓的雪白道袍上。卫玠脸色陡变,嘴角已经露出了嗜血的冷笑,只想把他劈头照脸击死,先这口恶气出痛快,碎劈其尸,万事俱休。
如此在坤元山盘桓几日,卫玠邪念不绝,冰羯罗被那面朝天的一下打怔了、怕了,也没再造次妄为。
可檀弓日夜为雪犀祈禳,卫玠同他一天当中没有半柱香时间意美情佳,莫论恩爱二字, 燕约莺期夫妻之礼更加没有踪迹、没有盼头。话说假金方用真金镀,还要装出一副无欲求的模样,需要“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才是这肉身主人该有的高妙境界。
冰羯罗初生神力不能自制,天赋似乎和卫璇的巽风灵根有奇妙巧合。打个喷嚏,风自大洋来势汹汹,毁屋败舍,坏没田稼。
时春色景熙,絮垂柳陌,檀弓以柳枝连拂几点甘露,取之摩其顶,为之挽双抓髻,道:“冰羯罗,你乃灵根孕育、日月光华结圣胎,再世当普济世人垂悯恤,遍观希夷法界现金莲,休懈惰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