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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2 / 2)

应元猛地起身,双手一咔,把护手上的雷珠扳得连连作响,双睛掣电:“好你个小老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九,是在无量福地之时,太微通行玉令上的序号。

可韩慢慢用碗盖撇了撇茶沫,道:“殿下可笃定?”

他只是听功曹口述过,心道犬扼那白狗畜生道不通人智,现在又是戴罪之身,急功好利,或有夸饰谎报也未可知。所以只是将人带到雷祖面前,自己是一句实的也没有说。可能的所有责任,都先卸得干干净净。

笃定指的是两件事,一是那小孩便是纯阳真君,二是说檀弓也去了虞渊,故而无须才会跟随。

应元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化成灰本神都错认不了!”

可韩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当然逮了上斩仙台,贬下凡间弃市,弃市!”是不记得把披风丢哪里去了,影响了出门速度。心火蹭蹭往上蹿,热得端起供台上的净茶枣汤,咕噜一口喝了。

在斗姆的神像前谋划这些,总是不大放得开。应元便呼可韩一起到外厅去,走到一半按捺不住,继续道:“按天律要凌迟处死,母神到时一定要说什么‘其情可悯,其志可宥’……既然斗姆娘娘怜恤,那就免了,改为处以绞决……”

他明知不可能,但说了图个痛快,快活大笑起来。

可韩看他架势,问道:“殿下这是要亲自前往一探虚实?”

“不然呢?他这回栽本神手里不枉罢!”因念可韩这小老头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有货,每每发些老成之言,倒也惯来有益,应元沉声道,“丈公不会不敢同往吧?”

“虞渊乃祖魔洞天,若说一丝不惧,也太托大了些。”在应元的脸完全黑掉之前,可韩笑说,“但若是在那里建一座九天雷祖庙祀,有殿下的福气盖着,焉再生畏心。”

“这还像个话。”应元听了,阴沉的脸才稍稍舒展开来,不过说,“那倒罢了,母神的也还没有起。”

可韩把手笼在袖中,顾虑道:“那纯阳真君那边,殿下看……”

“我看是教训得痛快,早该整治整治了,该欠几箩的火灰粪沤淋淋头!咱们就当不知道!” 应元打断他。因见可韩总是拂他意思,似乎在此事上面目不清,便很不愉,“丈公是担心打坏了那小嗷嗷娃娃真君,本神担不起这个责?”

可韩失笑摇头,应元又道:“还是觉得本神认不出老九的生面孔,揪他不出么?”

太微下凡之事,应元听斗姆说了,也只予可韩知道过。他自觉不可能认不得檀弓,那种毫无表情的面孔,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走来的蠢神情,八百辈子都不会变。

可韩笑道:“九帝香欺兰麝,奇不可纪,哪里用着神通去寻。”

这八个字本来没有问题,但搁在盛德巍巍的玄天上帝身上,就充满了亵渎之意,好似把他当个供人采补的柳怪花妖,暗寓讽刺极了。

应元听了与可韩齐声大笑,气氛轻松了许多,也忘记了刚才那点不快。渐渐把心定了下来:“那听你意思,更有别的良策么?”

可韩笑了一笑:“殿下宰御三界,圣政大明,是可谓至皇至道。吾遍阅旧史,这人间的帝王权术,对殿下来说不过是小儿把戏。但有四个字最是极不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是为‘作壁上观’。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殿下万世之尊。”

“什么意思,本神不去,那还由他胡作非为?”应元听糊涂了,但是不住点头,寻思一阵,也觉自己太果躁了,“请丈公批讲清楚。”

可韩道:“且不说九帝去往虞渊是何目的,也尚不论此行能否擒他破包露馅。只请殿下忆上一忆,九帝从前往过多少鬼魔妖祟聚居之禁地,不要说舍身其中,吊死问疾、救病扶伤都是筐箧中物,不知凡几,殿下听过什么叫‘无量道浮乐耶’罢?故而殿下拿得住真就能以此定罪?最后十中有八九,吾看是落得个‘纯阳真君昏幼无知,大天帝操妇人之仁’,事事便归美于慈悲两字,削剥几千年功力耳。”

他私下一向称檀弓为九帝,应元听来,是合了“小老九”的蔑称,很是顺意。即便隔墙有耳,九也是大天帝某个道号的头字,总之两头都顾着了。

应元一向知道可韩多谋善断,但若总是一口赞成,也就显得自己无能,但他讲得实在是理,不能反驳,便转头发泄情绪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又如何不恨!但又如何能忍?丈公可听说了?母神还要给他赐寿礼,一口德赞紫宸功扶道极十方赦苦上方宝剑,光数数这是多少字?昨日远远见了,真亮坏本神的眼睛。”

“唉!”应元把手往腿上一拍,刚吃了一口的瓜掼在地上,“他有多少能耐?我看是在母神跟前摇尾巴的本事!说甚‘愿力无边,神功第一’,本神还比他不上了?”

可韩道:“谬哉谬哉!仙凡异质,诤秽志殊,哪里能够并论!”

应元哼了一声道:“他天天有闲有心情十个地方去赦人家的苦,我看因为自个没吃过苦……”

可韩听罢,笑道:“殿下颖思,苦头这可不就来了么?”

应元挑个眼色,算是追问。

“明的是没有了,暗的倒很难讲。”可韩道。

“怎么个暗法?”应元看他似有真章,刚刚平静一点的心情,又起大波澜,忙道,“有何妙法,赶紧赐示一二!”

“难倒也不难,尽在殿下机断之权罢了。”可韩道,“恐泄天机,深为不便。”

附耳过去,应元才听两句,心中猛地一悸,越听越惊,几次都坐不住。但是大半柱香之后,只见他狼鹰似得眼睛射出精光,惊喜揖道:“丈公真乃我再造之师也!一场及时雨浇头,丈公提点的甚是,一场好戏几乎给我砸了。”

他长天白日的守着戒律,已是没劲极,逢此巨大乐事,端起酒杯来“咣”一声咽了。开了怀便毫无节制,一霎功夫几坛都喝光了,因邀可韩道:“丈公也快进些,权是给小老九发喜丧了。”

“待到大鱼咬钩,时机成熟之时,殿下若再往之,便一是支应公事,是乃天命有德,天讨有罪,建立馘毒伐恶之功;二则奉扬正化,博施济众,敷恩泽以无私,为盛治之极致,岂不伟哉,必传万载千秋美谈。”心知话已点到穴位,可韩笑着替他续上酒。

几盅上脸之后,可韩也渐尔露骨言语:“如此这般,只怜那九帝一股春梦做到如今,还不晓得此行好则成了无巢之鸟,坏则变为刀下之鬼。这一趟‘十方赦苦’,怕是有进无出,有去无回啊……”

第176章 惨凄怛悼拳拳忠 好色耗精忱忱情

檀弓一足甫踏入,整片深林都颤动起来。草叶簇簇响声,魔气激荡在空间之内,愈似大江奔涌,长河起浪,熏蒸得人头盖骨发痛。像是它们本身具备着生命,因为他的到来而苏醒。

这里真是险难罗网的绝地。叶子像勾,结出的果实瓜一般大小,剖开来是肉是人肉,籽是人牙。盘居在硬松枝上的毒虫,鹦鹉似得怪嘴开合不定,蛰得人脸上留下一道道的血。阴神出游的魔鬼一个个神色呆滞,如行尸走肉般拖步走来。忽的后肩一凉,回头望见一双鬼手,枯萎的皮肤如同一张薄纸贴在骨头上。数片污秽的泥淖里,掉满了天兵利器,想来是过去的折戟者之所遗。

永夜的天空下,有着种种奇异语言的痛呼、愤怒的喊叫,令人想抓起满把的泥土塞到嘴里,迫使它们安静下来。犬牙形状的湖面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沦陷一次,将一干生物等尽都吞没。一切众生都沉没在贪嗔邪见的深渊当中。

可是檀弓脸上却没有一丝忧惧之相,魔潮之中,好像身处花草云霓境界神奇,裙褶绦带临风飘举。他看这些魔物,仿佛在看一群游戏的仙童。许多悲声震动他的耳鼓,但这里的不幸不能触动到他,这里的火焰也不能伤害到他,无物可以退失他的道心。所及之处,罡气清开了阔及数里的区域,身上金光慑得猛兽们眼缝也开不得。

檀弓见今日并非天上换宿之期,夜空却大星奔落,小星移位,南斗不见,北斗伏藏,正是三界四天闭塞,最为浊炁奔行的时候。他左手结印,右手子文,取北熙吹之,次吸南方炁一口,连诀吹去。两手斗印劈开,拍破炁晕,红晕化作毫光,罩覆其身,如坐车轮中。如是所到之处,恶逆难萌。

越过一座座沙丘,荒凉得好像天地都在缓缓漂移。按地图所示,此时已快行到第一个“山魈精魅黄泉”的尽头了。

只见一片寸草不生的原始地貌中,那本应该涌出泉水的孔穴,却流出大量沸腾的硫磺与酸液,一只镶嵌在大地中的眼睛一般,狰狞地看着天空。大泉周边点缀着许多天青色的小泉眼,如小星星围着太阳。周遭被腐蚀的斑斓花土、红黄相间的草滩、环带状的沉淀物,如同露着饥渴的唇齿,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震撼壮美之中,另是一种恐怖。

泉边土质十分疏松,踩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一不留神便可能陷进去。檀弓走近了才看清,那泉眼形状四方平阔——竟像极了一口不大不小的剑鞘。

檀弓眉蹙正紧之时,却听身后有呼救声音。

那人被一群魔兽堵截,原本一个打滚向前翻出了包围圈,可是野兽的头角猛地刺来!眼看就要红的白的喷涌而出,整个人砰然倒地时候,只听“冰”的一声,周围炁场猛地敞阔——是檀弓斥剑指救下了他。

檀弓淡金色的长袖倏然向两旁拂开,地绝魔尘,天无氛秽,一切猛兽纳头逃跑。只见那人颌下一颗豆大的黑痣,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西冥施恩放走的雷部俘虏——蒲察道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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