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魔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朝声源处望去,同时激动得心里噗噗直跳。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大山像是从长眠中醒来,抖了两抖,长出一对脚,走得相当缓慢——一个比金刚更庞大十倍的巨人,可是脑袋与脖颈全失,只有一个齐整平直的断茬。脸孔长在躯干上,双乳作眼,闪闪欲动,肚脐为嘴,一手执斧一手拿盾,不停挥舞。
上古时期的古魔之祖——刑天的出现,让在场所有至强神魔的辈分都自动降了一级。
传说刑天争夺帝位失败,被砍掉一头,可是非但不卒,猛烈的意志却依然常在,还要继续搏斗。被贬斥到这蛮荒的虞渊之后,一直在不为人知的地带生活,衍生出了一个都是无首巨人的嗜血部落。
“是谁……作践我的魔子魔孙!”但那刑天像是根本没有智力与视力可言,毫不分说,带着威武雄壮的无头军队就大吼地扑了过来。
后头前赴后继还有数不尽的魔族,黑压压赫然暴露了出来,数量没完没了,个个都要决一死战!
怒吼、呼啸声已如千军万马般铺天盖地而来,而天君和太微毕竟都只有一位,饿虎争飧,多余战力便极自然转向了本来人多势众的雷部。
天魔族见了刑天,就如神仙见到元始天尊,一下子胆子哪止壮了千百倍?一个个精神焕发百倍,都像狼一样红着眼盯着神仙们,立刻转脸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整个雪璘珑界都立时乱成一团。
战场上到处是鲜血喷涌,惨号哀叫,喊声、杀声夹着鼓声。天魔族和天神族,已十几万年没有这样明面上兵戎相见过了。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态发展,明王在混乱中叫着:“不!不要乱来!”
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毫无理智的无头人们,竟然眼睁睁看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妙善,被踏踏铁蹄踩成了肉泥。犬扼本来架着魅魔胳膊,一乱马上把他兜屁股一脚踢开。魅魔滚在地上,连摔两次,鼻血也摔了出来,模样好不狼狈。
天兵天将哪能料知魔族如此哗变,来个突然奔袭。天族如同被老鹰抓鸡般,支撑不到一时就仓皇溃散,剩下的有组织的小部队,几次突围都被堵了回来。
九天雷祖毕竟厮杀一生,三界第一名将,毫不畏缩,连斩几十名狂叫乱奔的兵士,有的被削掉了头颅,砍飞了天灵盖,再一连杀了几百个、几千个,都是开膛破肚,无不如风扫落叶般被杀倒在地。
应元凭一人略略镇住局面,可是猛地一支冷箭“嗖”地飞来,竟直贯左目!应元满面流血,根本不犹豫,狠命一使劲,拔出带着眼珠的箭,紧攥手中,一撅两截。血海火山之中,目中射出雷光冲破猛雾飕飕,他在几百个强手的连环攻击下迫得连连后退,直到看见最后一个部下也成功逃生,他才驭墨麒麟呼啸冲了出去。
第189章 名位烦根不到心 馀憾太极长伤情
应元虽然绝处逢生,但是孤身一人奔出不知几百里,也终于拖不动一身厚铠、沉重的步履……
山河毁灭,卷起的尘埃在暴雨中冲起漫天黄雾,天地都搅成了一团,雨水和血水迷了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就在他即将倒下之时,忽闻一股香味,那香气春浓于酒,让擦过脸颊的风都带着湿润甜暖的气息。
其实这恶心的味道丝毫不陌生,但是上一次距离如此之近,还是在无量福地的时候……
已是非常久远的年代了——
那一年,六元儿年方三百二十岁,便已猴得寸草不生,皮得过无噍类。他上界独步无畏,便到处下凡试胆,甚至最后偷溜到了虞渊来。
可是哪里知道深浅,遇上剪径的蟊贼恶魔,几百个回合下来,他的部下不是残胳膊断腿,就是逃之夭夭。正当他寡不敌众的时候,那是第一次与这香气打了照面。
这位天外飞仙救他的过程,没有费一点周章。六元儿眼一开闭的时间,冤魔恶兽,已被悉皆降服。
浑似梦中一般,六元儿神胎变成泥塑般地呆滞了。
六元儿见他仙风透骨,身上又蔚发天香,光敷阎浮紫磨檀金色,本能认为就是同族之人。
但普天上下,静鞭三下响,哪个神仙不衣冠拜他六元儿冕旒?但眼前这个“救命恩人”,除了给他两件取暖衣物,与他一起深夜团火默坐,再没别的像样举动了。简慢无礼到姓名也不报,连轻飘飘地打个躬儿都不会。
六元儿心里实难服帖。他乃第一名门阀阅之独子,呼声最高的未来三界之主,六部最强者,头一次要靠别人保护,这个刚性的男子汉觉得十分丢份。
以至于腹中很有点饿的光景,但六元儿就是不吃一口他给的饭,熬鹰似得瞪着他,终于憋不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喂,你叫绑票的吓怕了,见到本神一句话也不说。”
见他不回答,六元儿心里翻腾得厉害,半晌才勉强道:“你叫什么名,还不报上来,回去我禀母神记你的功…升了官,有你挺尸的时候呢!”
那人还是闭着眼睛。
六元儿何时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无视,一怒之下飞电绕身光闪烁,须臾黑云西北来,如盖如轮。一个明闪,天好似要裂成两半似的脆响一声,转瞬又恢复了黑暗。
“唿”的一骨碌翻身起来,一个箭步蹿上去,虎势雄雄把几人高的巨石哗然翻起:“再不说话,本神现在就杀了你!”
但这似乎没有构成设想中的威胁效果,那人一呼一吸的身体起伏都没变一点。
可是因为这么大的响声,黑暗中许多双幽黄色的目光迅速投了过来。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分,魔气极浓。
那人才道:“云蓝华。”抬眼看了他。
其眉宇俨图画,一种神圣的失真。
映着篝火,他的面容还是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什么是手,什么是衣服。珍珠千斛量不尽,瞻彼皓月,不如他这般扬辉于天。
一身是胆的六元儿,与他对视仅此一霎,浑身像是泡在冰水里,噤得气也透不过来。
对方像是没有深夜对坐谈心的意图,在这间洞穴之中一起烤火,只是路途之中就地休整,随时可能重新启程,将他中道相弃。
于是六元儿突然一阵气馁,局促不安地坐下,装作在旁拨火,看了几眼油滋滋的烤鹅,脸红得像吞火食炭:“哦,我叫六元儿……”
听到云蓝华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六元儿才暗透一口气:“对了啊,人人都说虞渊是三界最危险的地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逐劫而来。”
“唔?”六元儿正淋淋漓漓地大口价撕咬着鹿腿,扭了一下脸,并没在意他话的意思,但嘉奖他及时回话的态度,“不错!”
六元儿砸吧砸吧叩齿三声,一道烁金流火似的金蛇从云层中猛蹿出来,从天坠落收在掌中,居然化为一口璀璨金刀,色赤如火,自豪道:“这是母神给我的‘龙门百尺’,就奖给你今天救驾。”
云蓝华没看,没受。未几,六元儿顿时脸色黑沉沉乌云峥嵘而起:“瞧不起本神是吧!”
可是六元儿感觉:这人真能让人犯紧张,自己莫名很怕在他跟前犯错。不说话就不会出错,所以沉默最显得合理,始悟了至静不动之理。
过了一会兀自又有点懊悔,将这口切玉如割泥的金刀撇在地上,神色多少尴尬,道:“算了,晓得了……你是瞧不上它。”
“法门平等,无有高下。”云蓝华道。吐字不疾不徐,雅达庄重。但永远结了冰似的。目光也冷,岑寂,像出鞘一尺的霜。
六元儿沉吟片刻,头一缩,取下脖子上一圈珠链,郑重其事地在手里盘了整齐,神秘地压着嗓子道:“那这个给你。我不爱欠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