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昌帝许久挑不出错来:“不必。”
于是云成踏踏实实地等在一旁。他年轻,但是没有年轻人的急躁,能坐得住。
当天昌帝表现的喜欢,他就跟着笑,天昌帝表现的不高兴,他也只是沉默,没有多余的动作与自作主张。
天昌帝一度认为他简单率直,因为当他皱眉的时候就是在思考,从不遮掩,好像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他太静了。他明朗的视线偶尔被低垂的眼睫遮挡,从间隙中流淌而出的神情阴郁而暗沉。
天昌帝回想类似场景发觉屈指可数,一次是南下归来,受封南亲王,一次是在刚刚的大殿上。
云成发出一点声响,疑惑地望着他:“皇兄?”
天昌帝缓缓摆了摆手。
云成点点头,无声地退了下去。
天昌帝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思着难以收回。直到门帘拍回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才发觉那身影已经消失了。
内室空荡荡的,又变成了一个人。
第49章
云成从勤政殿出来, 宋礼明和赵宸贺正隔得远远地站在台阶前,赵宸贺还是那样,笔挺直立, 不怎么多话, 宋礼明朝着他偶尔说上一句,歪头看看他,他不答也就罢了。
云成一露面, 赵宸贺收了吊儿郎当的视线,跟他对视。云成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轻轻点了一下头。
倒是宋礼明开了口:“怎么样?”
微风吹云成的发,他不在意,在风中轻轻眯起眼:“不去不成。”
宋礼明表情还在纠结,跟出来的福有禄说:“廷尉、宋大人, 皇上有请。”
三人短暂的对上目光, 云成礼貌地低了低头, 越过他们几步下了台阶。在昏暗的天幕中, 朝着鲜艳的红墙远去了。
天昌帝久坐有点累,福有禄给他添了几个靠枕, 又在手边掖了俩暖手炉。
赵宸贺和宋礼明从外面进来行了礼, 天昌帝没给他们看座, 直接问:“你们准备何时启程?”
宋礼明抗拒的神色都在脸上。
“不是什么大事, ”天昌帝安抚他, “等你立了功,回来给你升职,你爹想必也很欣慰。”
宋礼明“嘶”了一声, 难受道:“那我能不能晚点去, 至少过完年, 出了正月,不,出了二月。”
天昌帝不想答应,又拿他没办法。
宋礼明觉得那视线笑又不像笑,看起来有些森寒,于是自己退了一步:“那就正月底去吧,正月二十九我生辰,吃了寿宴就走。”
他看起来很尊重天昌帝,还眼巴巴地问:“行吗,皇上?”
天昌帝勉强收着脾气,半晌才生硬一点头:“最迟正月二十九。”
宋礼明又高兴起来,笑着谢了恩。
天昌帝板着脸,看向赵宸贺:“你呢?”
赵宸贺投在地上的影子蛰伏不动,收起来的视线很沉。
天昌帝跟他对视许久,才说:“怎么,你不愿去?”
赵宸贺猝然笑了一声:“怎么会?皇上恩典,臣特地来谢恩。”
他一笑起来,逼人的气势潮水般退去,显出几分年轻的桀骜来。
天昌帝不喜欢看他这样,他扣着手边的茶,沉思许久,将话理通顺了才缓缓开口:“你既然要走,兵部和禁卫军的牌子,你准备交给谁?”
“当然是交给皇上。”赵宸贺从腰间解下两块牌子,朝旁边一递,示意福有禄来拿。
天昌帝诧异了一瞬,他没料到赵宸贺肯这么轻易的把牌子交出来。他以为要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但他解下腰牌的动作过于流畅,递出来的动作也毫不留念,看起来似乎不在乎。
福有禄犹豫着不敢上前,天昌帝摆手他才上去,接过牌子捧着放在窗边立着的小桌上。
“皇上要认命谁或者倚重谁,”赵宸贺说,“都是天意。”
他平时大刀阔马,根本不会如此收敛。
天昌帝有些生气,不待发作,就听他继续说:“臣此行远去西北,不知归期。”
他停了一下,唇角先动,继而发声:“望皇上身体安康,爱惜自己。病了就养着,朝会不打紧。少同御史台置气,臣不在,让别人去出头……”
他慢下来,缓缓停了。
天昌帝望着他,听再开口时恢复了一贯的散漫:“说多了。这些自然会有别人提醒,臣就不再僭越了。”
天昌帝耸了耸眉,有些动容,许久才说:“怪你犯错,当着朝臣们的面,朕不可能为了你连威严都丢了。”
赵宸贺点头称是。
天昌帝扶着方桌,两块腰牌静静地躺在距离他手不远的地方,泛着冬日特有的冷光。
“怪你管不住自己的贪念。你不体谅朕,你放肆。”天昌帝又说。
赵宸贺垂眸不语,抬手告罪。
天昌帝看着他空空的腰间,把张嘴欲出的话咽了回去,片刻后才道:“朕有不得已,朕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