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星遥的经纪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电话里的女声悲恸地颤了颤,“嗯对,我是蒋容,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时涵皱眉:“我在曼谷,出什么事儿了?”
那头传来抽泣声,蒋容极力控制语气,“你、你哥……星、星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好像遥远地方飘来一股寒气,缓慢温柔地刺入五脏六腑,等时涵觉察,胸口闷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蒋容彻底哭泣起来,“前阵子我带律师去见他,他还问了你的情况……律师答应会尽全力想办法,演艺圈虽然把他封杀了,可他还有剩下的财产,以后出来了,找个僻静地方成家过日子,也能、也能好好的……可是,可是刚才警官给我打电话……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年华,他怎么、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时涵呆滞地听着,窗口的月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掉进一场梦里,可耳边的哭声那般真切。
蒋容忍无可忍地哭了一会儿,总算控制住情绪:“抱、抱歉,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他的事情,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他有写遗书,留了套房子给你,其他的捐赠了,有空回来,找律师接收一下吧,这么晚,打扰你了。”
半晌,时涵的手滑下来, 轻轻垂在床单上。
骆星遥最讨厌父亲,骆星遥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他心疼杜山阑抱着巨大遗憾面对母亲的死亡,转眼间同样戏码来到自己身上。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杜山阑轻轻推门进来,“还没睡?”
时涵呆呆扭头,有那么几秒钟,完全记不起怎样说话。
杜山阑轻轻皱眉,“怎么了?”
他总是那么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
时涵艰难张嘴:“哥哥……”
杜山阑不开灯,拖着步伐朝他走来,沉重地坐到床边,“不是让你睡觉吗?杨笠每天叮嘱你好好保养,还敢熬夜?”
屋里没有开灯,院里的灯也灭了,月亮照进玻璃窗,像一副未及落墨的挽联,悲伤地铺叠在床被上。
时涵掀开一角棉被,挽联飘到手腕上,他颤抖着往前伸,拼命抓住杜山阑的手:
“刚刚骆星遥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他说的那么平静,眼睛也那么平静,与杜山阑如出一辙。
杜山阑手上一愣,而后垂下眼沉默。
沉默,是沉入水底的磐石,水有多深,它沉多深,并非坠落,而是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地球的子宫,再不睁眼看尘世的纷扰。
许久,杜山阑往前揽臂,把他拉入怀中:“难过吗?”
时涵支使出全身力气,在他胸口无力摇头,“就算他不死,就算改邪归正,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希望中的哥哥。”
却不知道为何,听完这句话,杜山阑觉得更加心疼。
对骆星遥,时涵从来没有心慈和手软,难以释怀的,只是深藏心中的那份遗憾罢了。
就像他遗憾席茵苒,明明可以好好做享福的妈妈,非要和自己斗争大半生,最后临死说一句再也不想养孩子。
要知道,世上没有观音,多得是深陷泥潭无从救赎的人们,他们因为遇到彼此,成了仅占少数的幸运儿,仅此而已。
他冷了眼,轻拍时涵的背,“他也算有骨气,这就是他的选择。”
时涵费劲苦笑,“是啊,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以后,我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杜山阑说:“你有我。”
就像我有你。
平静普通的口气,透出无比坚实的力量。
时涵深埋进他胸口,嗅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心跳,好像这些东西,已成为他拥有的全部。
今夜注定难熬。
时涵无言发了会儿呆,深深吸一口气,露出浅淡笑意:“你呢?事情都处理完了?”
杜山阑颔首说:“嗯,之后的事林玦会办好。”
时涵:“你不生他气了?”
杜山阑不说话,算是默认。
时涵心想,他可能也需要听些安慰的话,但他又好像在分秒间独自吞下了这巨大的遗憾,无须多言,多言反而伤口撒盐。
他稍稍挤唇,试图转换话题:“累一天了,快睡觉吧。”
杜山阑却坐着不动,不是平日里生气时的冷脸,只是因为疲惫,或者遭受创伤后的反应迟钝。
时涵抓紧了他的手掌,又讲,“那,陪你出去抽根烟?”
杜山阑摇头,“现在不抽烟。”
感谢有过吸烟的经历,时涵深有体会,心情低落到极点时,反而不会想让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大脑,他此时需要的,仅仅是一份宁静。
有件残酷的事实是,他的母亲,到死也没有跟他解开误会。
杜山阑自己也开始思考,他到底继承母亲的性格多一点,还是父亲?他的父亲温文尔雅,拥有常人难以比肩的睿智,在他自己身上看不到半点父亲的影子,所以,还是继承了母亲多一点。
倘若父亲在世的时间久一点,对他的教导多一点,也许他真能体味到几分那份善待人情世故的大温柔,他忽地记起祁叔叔说过的话,记起自己年纪轻轻已是一家之主,然而这个家,分崩离析至此,再无修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