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徵清醒之后才从卫琴处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经离开。
他去过少年在卫家留宿的房舍,只找到无意掉落的一枚漆红印章。
上纂温蓝二字,遒劲挺拔,行如流水,赫然是当朝大儒章荣海的笔迹。
章荣海一幅作品价值千金,李徵初学书法临摹的便是太傅诗作,是真是假一眼可辨,太傅缘何为一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拓章?
李徵很快暗中打听到章家有一名叫温蓝的侍从。
他自幼跟随章家义子拜师学武,因擅用刀兵与好雕面具而闻名。
浴佛节当日章家的马车也在青盐寺,正与少年口中所言“跟随家族来礼佛”相对应。
昭宁太子终于知道当日救他少年是什么人。
卫琴始终不曾查探到刺客的来历,也不知他们为何事到临头最终放弃,将人扔到水牢不闻不问。
太子遇刺一事并未上达天听,李景生性喜怒无常,兴许会将太子遇刺一事怪责卫后。
李徵还来不及去章家叨扰温蓝,便已朝不保夕。
卫氏从青盐寺回去后越发病骨支离,李徵忙于调查母亲的病情,最终从卫琴手中得到了可靠消息,下毒之人正是卫氏身边的大宫女崔昉,
彼时崔昉已经怀有身孕,李景虽未升其位分,却命人看顾有加,年幼的太子眼看小人得势毫无办法。
后来听说章家的义子出事被赶出府,温蓝也跟着离开。
李景最忌拉帮结派,李徵虽于太学称过章荣海一声恩师,明面上却与章家别无往来,只能暗中调查,却再没有温蓝的踪迹。
永安十八年卫后病逝,章太傅的义子此时已变成暴君身边得宠的阉宦。
李景因龙冠落地一事迁怒太子,火烧发妻尸体。
昭宁太子闯入金殿,顶撞父亲,并声称“陛下今日见龙冠,明日杀东宫也。”
李景勃然大怒,称太子言行无状。
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第二日章璎向陛下进言,“青盐寺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自此昭宁太子之位被废,于青盐寺落发为僧。
李徵看自己头发一缕缕剃在地上,抬头见宝像庄严却无人替他孤儿寡母做主。
他心中嘲讽龛中神佛,却还是和众和尚一道念起经书,一念数载春秋。
长安古道落满雪花,青盐寺下的桃花开了又败,敲着木鱼的昭宁太子再未见过那驭风而来的少年。
永安二十二年,章荣海狱中自尽。
李徵身在佛寺,命人暗中保护被流放城滇南的章家人。
章珞已经出嫁为周家妇并未受到牵连,其余章家人受尽苦楚,直到李徵登基大位才重有风光一日。
温蓝是章璎的人,章璎一定知道。
那时章璎是李景的身边人,即便他这太子都要礼让三分,又如何敢动他。
如今一朝落在他手,李徵等不及将人审判问罪,先行押于芷兰宫,便是为亲自打听出温蓝的去向。
第6章
世上人情总翻覆,暴君倒了,他身边的魑魅魍魉也便如猢狲散了。
唯独温蓝不同,在他的主子被赶离章家的时候选择跟随而去。
对长期机关算尽的李徵而言这份赤诚难能可贵,于是不愿让章璎这片浮云遮蔽日光。
李徵道:“温蓝这些年在什么地方?”
章璎讥笑:“陛下费尽心思找我们章家的一个奴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徵冷声道:“他不是奴才,朕看他比你更有骨气。”
章璎浓秀长眉挑了起来:“温蓝在章家伺候着我,怎么不是奴才?他长着两条腿想去哪里去哪里,我又怎会知道去向?”
李徵的耐心渐渐耗尽, “你被赶出章家后他跟随你与章家断了关系,你入了宫,清风苑却不见他,这些年你对他做了什么?总归是老师府中的人,章珩至今念念不忘,朕得给他交代。”
“温蓝死了。陛下一把火烧了清风苑,他就在里面。”
章璎不无恶意地说。
他这话说了无数遍,新君却并不相信。
“朕会让你开口的。”
“我永远不会开口。”
李徵提起他的头发五指缓慢收拢,“惹怒朕对你有什么好处?”
章璎吃了疼,却伏在地上笑,声名狼藉的恶毒宦官仿佛没有注意到新君暴虐的神情,身上从兰花处染上来的香气蛊惑人心。
李徵松开了章璎,像丢弃一件物品般将人丢在冰冷的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