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并非全心全意维护王寅,还没有认识到问题所在,而是认为小西河王管不好手下的兵,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早就疯魔,一心认为自己的权威被一群下贱的士兵践踏,合理的请求不被许可,请愿的三百余名士兵迎来的是禁卫军鲜红的火箭。
三百士兵尽死。
死在了火雨之中,凄惨无比。
他们来的时候还怀揣着对君王的希望,却没有想到他们在效忠的君王口中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士兵”。
三百多条为皇室在沙场拼杀的人命在烈焰中翻滚痛号,浓烟滚滚,大火冲天,到了第二日,已经只剩下了一地断肢残臂了。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君主手中。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是哪家深闺的梦中人?
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铁骨铮铮的生命在君王眼中碎薄如纸,过往的功勋被抹杀,只剩下刺目的反军两个字。
李徵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王寅虽然可恶,但这群来犯的士兵更加可恶。
君王的威严要高高巩固,架在庙堂上,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否则往后什么人都能来胁迫一番,君不君,臣不臣,如何统御万民?
有什么需求,他们可以一层层上报,如此越级,军规何在,他是在替戚淮整治他手底下的兵。
李徵从不认为这件事能带给他多大的影响。
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太多,他将戚淮手下的兵 当作浮玉坊的反贼去处理了。
但在后世看来,这却是他一生中最严重的误判,他高估了戚淮对自己的忠心,也高估了士大夫在战乱时候对朝廷的作用。
前线的戚淮沉默了。
前线的士兵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静盘旋在边关。
天下王师不只一个西河,还有无数别的旁支。
他们虽非西河王师隶属,却也是保卫家国的勇士。
有人愤怒掀翻了案几,“陛下不仁,你我何须讲义!”
燕平五年,汉室反军四起,皇帝血腥镇压,西河王师始终沉默。
燕平六年,汉室摇摇欲坠,四分五裂。
燕平七年,许多反军投奔辽人。
燕平八年,辽人大举入关,西河王师以戚淮为首,不作反抗,亲自为之打开城门。
小西河王亲自卸下盔甲,于万众人中央字字铿锵,“西河王师为中原百姓卸甲,汉帝不仁,我等共弃之,辽帝若得天下,他年重蹈覆辙,苛待百姓,我等舍身共诛之!中原军民可容异族,不可容暴君。”
上位者无论是什么人,若无法善待百姓,总有一日会招来杀身祸患。
西河王师效忠的是王朝庇佑下的百姓,而不是苛捐杂税的没落皇帝。
李徵,甚至不如他的父亲!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
他有父亲的野心,没有父亲的能力,在万众吹捧中以为万物皆在手中,高看了自己,低看了别人。
辽军所到之处不伤一兵一卒。
这最后一片让李徵苟延残喘的领土,终于在燕平八年年末,被异族不费吹灰之力蚕食。
第162章
这一场灭国之战,双方死伤却不过百人。
城破的那一天,正是燕平八年的除夕夜。
新帝登基不过八年,燕平的年号便要了结。
李徵直到城破的那天都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
那三百条为他拼杀的人命蝼蚁一般,死了便死了。
他高高在上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曾有血有肉过,究竟是这把椅子将他变成这般,还是他自己内心的恶念被权力无限放大?
李徵没有办法解释。
他的江山满目疮痍,他的帝王之路走的锈迹斑斑。
他自幼年时在暴君手下挣扎求生,母亲早亡,在寺庙中忍辱负重,借助舅舅卫琴的势力终于杀了暴君,得以报仇,重归九五,怀揣着名垂千古的欲/望和野心大展宏图,奈何时局不利,外有凶猛异族虎视眈眈,内有老西河王病逝,王寅等祸国奸臣,连戚淮都身中剧毒,战场上的猛将一一废了,辽人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多,他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少。幸运的是章璎带着死去的李宴逃开了辽宫,虽没有多大作用,好歹废了辽人手里多出来的牌。
在这一场天下的博弈之中他输的彻彻底底。
究竟是辽人太强大,还是他的国家在暴君手里太过衰微,让他这个比自己的父亲强一百倍,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也无法逆转乾坤,受前朝遗害,最终竟然做了亡国之君,二世而亡?